他擦了下臉,決定先不在這裡跟它計較,氣哼哼地往嘴裡填營養糊。時夜生又繼續盯著他吃飯的模樣,這是它第一次認真地打量低級員工吃的都是什麼東西。
「別吃了,」它伏在徐久耳邊,「不好,丟掉吧。」
徐久「嘖」了一聲:「怎麼老是嫌棄糧食?你現在長大了,看不起壓縮餅乾了是不,當初你是怎麼抱著它啃的,都忘啦?」
時夜生的心頭輕輕一動,它瞥了眼淡棕色的壓縮餅乾,再看看徐久。
低級員工沒有工資工分,唯一能充當貨幣,拿來交換的,一是勞動力,二就是食物,因此這裡對伙食的份額卡得很死。既然人類說自己在長大之前是「抱著啃」壓縮餅乾,那只能是他用自己節省下來的口糧,餵大了一個尚處於幼年期的同構體。
想起那個被自己關在巢室,蠻力大得驚人的碎塊,時夜生的心情十分複雜。
等一下,他親自哺育了一個同構體……?
模模糊糊的,時夜生似乎抓住了什麼頭緒,覺得人類說的話里有一處關鍵信息被自己遺漏了。它正在思索,就聽到徐久接著輕聲說:「最近這段時間,你也不要再去偷吃的,他們看得越來越嚴,你可別被發現了。」
哦,明白了。
時夜生腦門上,有個小燈泡微微一閃。
看來,那個碎塊是偷取了人類的庫存,才有能力和它這個本體對抗。順帶著,它也在掠奪其他人類的食物份額,以此反哺給自己的人類。
你以為我會去劫掠其他人類的餐食嗎?時夜生不耐煩地飄浮在空中,倘若它能做出表情,那麼它此時必然在傲慢地冷笑。
人的飲食結構複雜且脆弱,他們用千奇百怪的原材料,製作出千奇百怪的配方。煎呀,炸呀,煮呀,熗呀……為了討好那一小片味蕾,他們放棄能量,轉而投向花哨的烹飪方式。
如果你覺得我會這麼做,那你就大錯特錯了!除了捕食人類的血肉,我甚至懶得和他們呼吸同一片空氣。
兩日後的夜晚,時夜生陰沉地飄浮在隔壁區域的廚房裡。
研究所的高層已經察覺到貯藏大批量失竊的情況,在這裡安置了許多監控檢測的防護措施,但這些帶來的威脅和麻煩,還沒有眼下它面臨的選擇大。
到底什麼才是人能吃的……?
我不是妥協,它冷冷地在腦海中低語,只是人類飢餓時發出的噪音太嘈雜,這不是妥協,我沒有屈服。
思索半晌,它決定用自己的方式來進行調配。
·
徐久突然驚醒了。
潛意識將他喚醒,因此他睡意惺忪,勉強地撕開眼皮,瞅見朦朧的黑暗裡,類人的水母畸體正盤桓在他的身體上方,幻彩的透明觸角無風自動,於室內曼妙地飄蕩。
「六號……?」他含糊地囈語,感覺自己似乎還在夢中。
六號緘默如洋流,它俯身彎腰,張開下顎,輕微淋漓的水聲中,綻開無數纖細的附肢,它們有長有短,粗細不一,猶如盛放的肉花。這些附肢垂落下來,完全籠罩了他的臉。
徐久愣住了。睡意漸漸退去,他能感覺到這些小小觸角的溫度與濕度,它們如同一類活物,微涼的,濡濕的,細密地撫摸著他的皮膚。
緊接著,一根最為細長,似乎是空心的軟管,從附肢中央遊走出來,它在徐久的嘴唇處來回探索,只等他張開嘴巴。
進食,你需要進食。
徐久沒來由地感到驚慌,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六號?你怎麼……」
六號的身體內部發出沼澤氣泡一般濃稠的聲響,它靠得更近,柔軟的膠質手臂嚴絲合縫地箍住了徐久的雙肩,令他無法動彈。
它那裂開的下顎完全抱住了青年的腦袋,十幾隻滑膩的觸角撐開他的雙唇,那根光滑的軟管同時以驚人的精確度擠入咽喉,緩慢而不可推拒地向下延伸,令徐久劇烈抽搐、嗆咳,迸發出一聲微弱的嗚咽。
他蹬著兩條腿,雙手胡亂揮舞,深深摳進六號的膠質表皮,然而反抗徒勞無用,有什麼流體正在注入他的食道,一路加壓至胃袋。
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感受。徐久被迫無措地吞咽著那根軟管,牙咬不碎,也推不出去,無處容納的口涎不停流淌,將嘴唇和下巴都染得晶亮一片。
緊接著,那股熱流便堅定地推開肌肉,抵達他的胃部,瞬時淹沒了他的神經,使他無法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