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滿臉是汗,渾身濕透,麵皮漲得紫紅,眼白鼓脹著翻出眼眶。他用粗短的手指摳著自己的咽喉,拼命想把剛才吃的,昨天吃的,從出生到現在吃的所有東西都吐出去,當手指抽出來的時候,他的指尖都被胃酸蝕掉了厚厚一層皮,不住往外滲血。
他終於開始吐了。
起先,他吐出黃黃綠綠的水,吐出一些沒能消化的植物纖維和牛肉絲;接著,他吐出一些流體的脂肪油,一堆混合著血絲的怪異黏膜;最後,他吐出黃紅相間的棉絮狀血漿,稠如燕麥粥的粘液塊,它們從他嘴裡傾瀉而下,軟滑強韌,仿佛某種寄生生物的卵。
主管的胸前和褲子上濺滿穢物,他在地上昏了起碼兩個小時,才稍微恢復意識,蜷縮成痛苦的蝦子形狀。
我完了,他渾渾噩噩地想,我被不知名的病毒感染了,我死定了。
「……就是從這裡面傳出來的……」
門外響起隱隱約約的報告聲。
「各個小隊原地待命,不要輕舉妄動!一隊和三隊,先跟我進去,小心行事!」
聽見聲音,主管如同行屍走肉,勉強從地上爬起來。
他顫顫巍巍地站穩,一推開隔間門,就看到對面的牆上掛著面鏡子,裡面清晰地映出一個可怖的人形——鏡子裡的人臉上遍布著蚯蚓一般凸起的紫藍色血管,這幾乎將他的臉和脖子都染成了腐敗的顏色,他的眼下耷拉著松垮的巨大眼袋,眼白猶如一整塊發黑的瘀血,瞳孔則怪異地腫脹起來,像頂著兩枚晶亮的水泡。
盥洗室的門悍然爆破,塵煙四散,震耳欲聾的巨響中,他轉過頭,從堵塞的喉嚨里拼湊出哀求的音節:「求……」
——求求你們救救我。
他剛說了一個字,迎面而來的麻醉霰彈就轟鳴著正面擊中他,大口徑槍械的兇猛推進力,使沉重的身軀也被打得凌空躍起,像是他原地起跳了一下。
發紫的鮮血盡情噴塗,主管轟然倒地。
「目標已經達到捕獲標準,重複一遍,目標已經達到捕獲標準,」帶隊的警衛匯報導,他穿著全套防護服,語氣中帶著一點如釋重負的輕鬆,「立刻申請收押,完畢。」
在他身後,一列研究人員飛速衝進來,用工具將主管的身體叉進封閉的容器當中,接著便十萬火急地推到車上,立刻運走了。
徐久這邊,清潔工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新的主管已然推門而入,光速上任,向他們介紹了自己。
「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們的管理者。」對方推了下眼鏡,一板一眼地說,「繼續工作,晚上八點我會來驗收成果,不得有誤。」
現場寂靜良久,清潔工們你看我,我瞅你的,好一陣過去,才有個膽大的舉起手。
「請問主管!我們之前的主管……他去哪兒了?他還會回來嗎?」
新主管抬起頭,冷冷地說:「他已經卸除一切職務,再也不會出現了。從現在開始,你們就當沒有這個人,我說得夠明白了嗎?現在,趕緊幹活。」
沒有人再說話。
死胖子出了事故,而且看樣子凶多吉少,他們本來應該對此慶賀一番,但無論多大的喜悅,都被研究站高效且無情的做派所沖淡,冰冷的陰雲壓在每個人心頭,大家都訕訕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徐久更是震驚,好半天沒平靜下來。
主管的消失固然令人感到衝擊,可是——六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籌謀了?在徐久心裡,它一直是魯莽的小野獸,成天就是殺殺殺,吃吃吃,只喜歡直來直往地解決問題,它什麼時候學會了這種本事?
自打回來之後,六號就變得奇奇怪怪的,它的話變少了,不那麼粘著自己了,今天早晨甚至都沒有索要額頭吻!究竟是什麼引發了它的變化呢?難道是……跟同類打架的時候傷到大腦了?
沒等他想明白其中關竅,中午飯時間到,所有人趕著去食堂,順帶向外傳遞一下這個大八卦。徐久端著托盤,裡面慣例是壓縮餅乾,營養糊糊。
「你是怎麼做到的?」他壓低聲音,狐疑地眯眼,「突然變聰明,我還有點不適應……」
時夜生盯著徐久的臉,忍不住就用口腕尖端吸了下,吸完又覺得失態,於是裝作無事發生過,把肇事腕塞到身後。
「給他下毒,」時夜生說,「控制份量,很容易。」
徐久蒼白的臉蛋上,緩慢地浮現出一個不規則的紅印。
徐久:「……」
不是,你到底有什麼毛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