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可愛,可愛。」
孔宴秋語無倫次,近乎慌亂地重複著他的話,但不是可愛,不止是可愛。
他無從形容那一刻的震顫與悸動,語言太過貧瘠,他只知道,在那轉瞬即逝的一剎,世界寂靜無聲,他仿佛與巫曦對視了一生的漫長時間。
「別亂看雪地啊,」巫曦笑嘻嘻的,尚不知道孔宴秋的心中經歷了怎樣的震動,「會把眼睛看傷的,來,看看鍋!看我今天熬的魚湯,是不是很不錯?」
孔宴秋勉強將目光轉向陶鍋,萬物的顏色向他巨細無遺地展露,他得以清清楚楚地看見黧黑色的陶鍋上印著粗糙的土黃色三角花紋,鍋中的湯汁泛著誘人的白色,這種白色不像雪那麼耀眼單薄,而是更溫厚,更容易讓人產生食慾的濃白。
青蔥翠綠的蔥花,黃色的薑末,嫩白的魚肉都在湯里翻滾,巫曦一一指給他看:「這是綠色,那個是薑黃色,湯嘛,就像羊奶的顏色,所以是奶白色……」
巫曦教他辨認顏色,他們分完了美味的湯,巫曦又教他如何堆起深灰色的石頭,再用褐色的樹枝穿起魚,放在金色的靈火上燒烤。
烤魚撒了鹽和秦椒末,香酥辛辣,吃得人停不下嘴。直到撐得肚皮滾圓,他們才快樂地躺在這天然的屏障下,哈哈笑著欣賞頭頂冰雕玉琢的奇景。
孔宴秋頻頻地盯著他瞧,眼神恍惚而灼熱,巫曦也不覺得有異,只是吃多了難免覺得昏昏欲睡,他打了個哈欠,轉身對著孔宴秋道:「我們今天還回去不?」
「你想睡在外面?」孔宴秋問,目光專注地盯著他看,「這裡可比不得屋子裡舒服。」
巫曦嘆息一聲,顯得很憂愁:「屋子裡是可以遮風擋雨,不過床一直很硬,跟睡在外面有什麼區別?還有我的衣服……」
他發出一聲小動物的悲鳴:「雖然它們都是西陵國的匠人織造的,不會髒,也不會壞,可我已經好久沒有換過新衣服啦!算一算,我的生辰都要到了……流落到大荒,就是這麼艱難啊。」
孔宴秋愣了一下,沒想到神人還有這個煩惱,會因為不能更換衣物而憂心鬱悶,不過想想也是,鳥獸遵循四季的規律換毛蛻皮,他是孔雀,將來也要經受換羽增骨之苦的。
想到這裡,他不禁在心中責備自己的輕率和漠不關心。更換衣物被褥,對他來說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只要咳嗽一聲,業摩宮裡的珍稀皮毛、奢靡織物都是應有盡有,為什麼要等巫曦開口訴說自己的煩惱之後才有所動作?
想到業摩宮,他在心裡嘆了口氣。
儘管那裡的環境嘈雜污濁,更有許多沒眼色的凶鳥妖禽,時刻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可它的條件畢竟勝過小木屋萬倍,如果我說要帶他回去,他會同意嗎?
孔宴秋正在思索,便聽巫曦道:「算啦,其實我的運氣還是蠻好的,如果不是那間木屋,我早就葬身雪原,被其他妖獸吃掉了。而且,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嘛,它也挺好的,我住得自由自在,倒是比長留王宮還強一些呢。」
孔宴秋剛剛醞釀在心底的說辭,頓時打了退堂鼓。
「好,你喜歡就好,」他輕聲道,「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你告訴我,我想辦法給你添置就是了。」
巫曦好奇地問:「你怎麼想辦法添置?」
「大荒廣袤,」孔宴秋若無其事地說,「總有許多妖獸的巢穴洞府……」
他沒說完,巫曦就大笑起來。
「好啊,原來你是要去做違法亂紀,打家劫舍的強人!」
孔宴秋佯裝嚴肅:「嗯,這可被殿下發現了,怎生是好?還望殿下慧眼明鑑,作巧取豪奪、打打殺殺之事,實則是為了養家餬口。我們小門小戶的人家,既不曾安置玉樓寶殿,也不曾有過珠窗紫簾,殿下金枝玉葉,自然不曉得尋常人的難處。」
巫曦笑得更樂,他也板起臉,質問道:「明王后裔,威風凜凜的黑孔雀,難道也算得上尋常人嗎?」
「哪裡呢,殿下實在有所不知。」孔宴秋一本正經地說,「縱然是明王后裔,也要在夜裡獻出翅膀,給人當被子蓋哩,否則就沒飯吃,只怕屆時還得餓著肚子去打家劫舍。」
巫曦笑得在地上滾來滾去,最後滾進了孔宴秋懷裡。
到了晚上,他們澆水成冰,封住樹棚漏風的地方,裡頭就變得很暖和了。巫曦鑽進孔宴秋的翅膀底下,兩個人幕天席地,在渭水邊上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才不慌不忙地睜開眼睛,收拾東西回家。
回到木屋裡,孔宴秋將昨天撈上來的魚碼進冰窖,趁著巫曦去午睡的功夫,再次喚來了業摩宮的妖鳥。
如今他的嗅覺和視覺恢復如常,見了過去的下屬,倒是覺得他們順眼了點,不再是過去那種散發著惡濁血臭的一團醜陋線條了,反正都長得有鼻子有眼的,勉強也算能看。
「神人的衣物鞋襪,禦寒的外套、披風、裡衣,晚上穿的寢衣……但凡日常生活能用上的,我全都需要。高度到這裡,勻稱身材,不胖不瘦。」他開門見山地下令,「衣料不求珍稀,但做工必須精良,我要是在上面摸到一個線頭,就燒光你們的鳥毛,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