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鴉雀無聲,沒有誰敢在此刻觸他的霉頭。下屬們彼此交換眼神,俱是膽戰心驚,額間冒出汗來。
孔雀在求偶期間的依戀性和攻擊性本來就強,更不用說孔宴秋這樣的異種了。他生下來便是無依無靠,無牽無掛,活到現在,好不容易蹦出來個巫曦,立刻叫他如獲至寶,牢牢地攥在了爪子裡。這時候,哪怕叫孔宴秋稍稍松一松指頭肚,恐怕都比殺了他還痛苦。
孔宴秋非常滿意這股沉默。
他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去,繼續觀察天門洞開的時機。
同一時間,業摩宮內,巫曦正給花澆水。
一名侍從靈巧地閃身進來,見四下無人,才貼近他的耳畔。
「殿下,我們的鳥兒在數百里外發現了長留的神人。」侍從悄悄地說,「他們被暴風雪席捲來此,就快要死了。小鳥兒們不敢自作主張,所以讓我來告訴您一聲。」
因為孔宴秋的禁令,誰也不敢將來自長留的消息告訴巫曦,可如今黑孔雀走了,巫曦就是這裡唯一的主人。侍從們見他近來總是長吁短嘆,惦念情郎,便懷著逢迎的意思,想討得他開心,遂不顧禁令,偷偷將這個消息傳給了他。
第64章 淨琉璃之國(三十二)
「長留的神人?」巫曦驚訝地問,「長留的神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據他們所說,他們是前往青要國進行貿易的商隊,不幸在途中遇到暴風雪,車隊被吹散了一大半,只剩下這幾個跟馱獸相依為命的商人還活著。發現他們的時候,人都是奄奄一息,馱獸也快累死了,所以才來請示您,我們要如何處置這幾個商人?」
巫曦立刻道:「請款待他們,治好他們的馱獸,給他們一些金錢和食水,再送他們離開吧。」
侍從恭敬地應下,轉身化作飛鳥,靈敏地掠出門窗,向下傳遞他的命令去了。
長留的商人……
或許是日子已經太幸福,太美滿的緣故,那些微小的遺憾也就加倍濃重,一聽見故國的名字,巫曦便不由悵然。
他想起年邁的阿嬤,曾經維護過他,陪伴過他的司膳和司珍,還有與他一同大笑,歡鬧的宮人。他們還好嗎?阿嬤的身體還康健,司膳的脾氣還是那麼火爆嗎?司珍有沒有變得愛笑一點,她一直雕琢的玉獅子狗,如今也完工了嗎?
他甚至想到了他的父親。
時間真的可以淡化很多傷痕,如今再回想起來,他記憶中的父親已經從一個面目不清,威嚴冷酷的王者,退化成了眉發花白,顯出老態的孤家寡人。
巫曦不愛他,但是巫曦願意祝他健康,如此天各一方,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那些長留的商人,」他忽然說,「他們在哪兒?我想去見見他們。」
侍從頓時左右為難。
孔宴秋的禁令,底下的鳥雀心知肚明,只是不敢讓巫曦知道。
黑孔雀不許巫曦接觸長留的一切事物,唯恐勾起他的思鄉之情。他們今天如此做,已是犯了大忌,眼下無非是仗著巫曦一定會保住他們的命,不叫他們被黑孔雀一把毒火燒死罷了,倘若更進一步,要領巫曦去見那些長留人的話……
「殿下您也知道,尊主最討厭外人進入業摩宮,他最近的脾氣又暴躁,要是知道我們帶您去見了外人……我們可不敢惹他生氣呀……」侍從小心翼翼地規勸道。
「哦,」巫曦轉念一想,孔宴秋近來確實有些神戳戳的,「那這樣好了,我戴上靈璣玉,他們認不出我是誰,我也不跟他們講話,就看看他們,可以不?」
他都提出了如此妥善完全的方案,侍從還有什麼好說的?
於是,他們先百般警告那些商人,在筵席間不許談及長留的任何人或事,再瞞著其他大妖,悄悄地把巫曦送到那些商人用餐的筵席間,讓巫曦可以如願以償,再度見到故國人的面貌。
自打巫曦來了以後,業摩宮的各個廚房都有了顯著的廚藝提升,那些珍奇食材搭配上好看精巧的擺盤,還有帶著孔雀翎紋章的金玉杯盞,完全打破了「妖獸只會茹毛飲血」的刻板印象,反倒給人一種誤入海外仙府的錯覺。
但業摩宮畢竟是業摩宮,但凡有點見識的人,都該知道這裡是黑孔雀的洞府,何況走南闖北,見識頗深的商隊?受了妖鳥的告誡,在場的七八個人皆是默不作聲,眼觀鼻,鼻觀心地縮在座位上,直至酒過三巡,幾個人的話匣子方被醉意打開,互相小聲說著話。
「妖魔許我們千金之禮,以珍饈佳肴,如玉美酒做宴,」他們竊竊私語,「為什麼?我聽說這是某位『殿下』的許諾,難道那隻黑孔雀改性兒了?」
「我看不是,」另一個商人悄悄地回話,著迷地呷一口酒,「妖魔管黑孔雀叫『尊主』,這位殿下,顯然另有其人。」
「算了,想那麼多有什麼用?倘若妖魔真要殺了我等,那起碼在臨死前還能吃上這樣的好酒好菜,不必凍死在雪原上。大伙兒不必顧慮,敞開了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