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玉年不安地攢動著眉心,立刻就讓自己的神情染上忐忑的愁緒。
「是的,牠……牠沒有殺我。」他說,「我接下來要做什麼呢?請您指示。」
他的語氣不卑不亢,表現得謙遜又溫和,宛如一名老教授最心愛的學生,靜靜等待著鬼婆的命令。
鬼婆笑了一聲,牠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盛玉年,忖度道:「穆赫特沒有殺你,可也沒有對你展露出滿意……這樣吧!」
牠伸出乾枯的手,一點食指,一堆小蜘蛛蹦蹦跳跳地抬著一雙手套,一桿長長的骨質工具,似乎是某種詭異的掃把和耙子的結合體,把它丟在盛玉年面前。
「你是屬於穆赫特的罪人,在這裡沒有蜘蛛可以奴役你,但你也不能就在這裡遊蕩,閒逛,引發不必要的飢餓和食慾。你就去清掃墳場吧!只要穆赫特不召見你,那就是你的工作。」
從萬人追捧的明星,一朝淪落到掃墳場的,如此華麗麗的轉變,沒有在盛玉年臉上激起任何波瀾。
他平靜地拾起工具和手套,忽然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對鬼婆說:「我可以工作,不過,我終究是罪人,還得補充能量……」
鬼婆沉思著,點點頭:「是的,你確實需要補充能量,免得被地獄吸收,而我也沒有必要在這裡剋扣你。」
於是,又一個袋子丟在盛玉年面前。
「三次紅月之後再來找我,當然,如果你那時候還活著的話。」
「那麼,我還需要一個住所,」盛玉年禮貌地說,「我可以把家安在穆赫特旁邊嗎?」
「牠遊走不定,從來沒有在哪個地方定居過,」鬼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要是敢的話,就隨你吧。」
「啊,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盛玉年露出笑容,「我知道蜘蛛可以感應到蛛網上的一切動靜,那這裡的蛛絲,全都是屬於穆赫特的嗎?」
鬼婆大笑起來。
「當然不全是——你看到這裡住了多少個小蜘蛛了嗎?牠們吐出的絲線又脆弱,又稀薄,只有大惡魔才能吐出那些精純雪白的蛛絲!」
盛玉年的問題問完了。
就這樣,他在蜘蛛巢里有了一個正式的身份:墳場管理員。
說是墳場,其實就是蜘蛛們吃剩下,堆在那兒的骨渣殘骸。盛玉年需要負責將那些淤出來的骨頭掃進深淵的裂口,掃進那些澎湃著岩漿和烈火的更深處。
這是個危險的活計,既沒有防護措施,也沒有人身保險,他必須要仔細留意腳下,免得被哪塊特別光滑的骨頭絆倒,再一溜煙地摔下去。
他倒也沉得住氣,給自己算好了幹活的時間,到點下班,回去就開始在穆赫特的臨時巢穴下面窸窸窣窣地挖洞。
盛玉年很會把握時機,他總能在穆赫特要被吵得受不了,快要大發雷霆的時候停下,估摸著差不多了,就繼續開挖,沒幾天的功夫,就在雪白的蛛絲中挖出一個小小的洞穴。
穆赫特快要煩死了。
那個罪人居然沒有跑,他每天在固定的時間出去,差不多的時間回來,然後就在他的臨時落腳點下頭髮出噪音。他的呼吸,心跳和偶爾說出的喃喃低語,全部通過蛛絲的震顫,分毫不差地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牠沒有煩惱多長時間,因為盛玉年很快就不挖了。
他改換了新的方式,再次將聲音送到牠的耳邊。
不過,那並不是什麼噪音……而是一種更加溫柔,更加柔軟的聲音,仿佛蛛絲相互搖曳著摩挲,發出的沙沙和聲。
蜘蛛通過足肢上的聽毛來分辨獵物的動靜,牠盤踞在自己的巢穴里,能夠將任何角落裡的細微動靜了解得一清二楚。無論是一窩剛從卵囊里出生的幼蛛,還是惡魔們私下裡的竊竊細語、明嘲暗諷,牠都聽得明明白白,瞭若指掌。
長期以來,穆赫特浸潤在屈辱,仇恨與怨懟的毒液里,但這聲響與牠過去聽到的所有聲音都不同,直聽得穆赫特足肢發癢,恨不能每天站起來甩一甩牠的八條腿,把上頭的絨毛都踢到一邊去。
他又在做什麼?
帶著憤怒,煩悶,以及一點小小的好奇心,血紅的魔蛛悄無聲息地爬出巢穴,伏在蛛網間觀察那個人類。
……他居然在編牠的蛛絲。
靠坐在小山般的巢穴下面,人類的手指優美且靈巧,不停穿梭在猶如雪色瀑布的絲線中。他輕柔地,小心地挑出粗細一致的蛛絲,像編辮子般地把它們編成一股。
當然了,論起編織,沒人能趕得上蜘蛛巢里的這些蜘蛛惡魔。牠們是天生的織造大師,能夠隨心所欲地將許多血肉,許多哀嚎和死亡編進自己的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