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有哪一隻蜘蛛會跟他一樣——用長長的手指頭穿過絲線,用發熱的掌心熨燙,柔軟的皮膚撫摸,再用他專注的,發顫的呼吸輕輕吹拂。
他的嘴唇抿著,忍不住就在唇邊抿出一點止不住的笑渦,他的臉也有點紅,因為他很白,那片淺淺的紅暈就更加顯眼。
人類哼著奇怪的小調,似乎把這當成工作閒余時的小遊戲。他並不知道,此刻正有一隻大蜘蛛倒掛在他的頭頂,已經看得啞然了。
作者有話說:
盛玉年:*看見大蜘蛛,假裝害怕*嘎!我要暈過去了!*立刻表演昏倒*
大蜘蛛:*相信了,非常生氣*他們人類都是一樣的!只會以貌取蛛!
還是盛玉年:*假裝慢慢醒來,盯住大蜘蛛,臉紅了*
大蜘蛛:*忘記自己正在生氣,看到對方臉紅,自己也臉紅了,雖然他的臉本來就很紅*
第75章 塔蘭泰拉喜劇(五)
惡魔的品種千奇百怪,惡魔的愛好各不相同。
遠在剃刀修道院的血祭司是虔誠的狂信徒,牠們會將捉到的罪人或者其他惡魔帶到廣場中央,在祭品身上銘刻褻瀆的咒言,以此奉獻給混沌的地獄本身,任何祭品牠們都愛,祭品身上的每一個零件,牠們都會回收利用;而置身於熔爐工廠的戰爭巨獸厭惡一切純血肉的造物,牠們發誓要將地獄改造成噴塗著水銀蒸汽,絞動著尖刺齒輪的終極戰車,以此向人間發起衝鋒,繼而一鼓作氣地反攻天堂。
至於穆赫特,作為一個生來就被取走權能的原生惡魔,牠早就被排斥出地獄的權力中心,失去了充當玩家的資格,只能縮伏進深不見底的暗淵,在無能的怨憤中沸騰至永恆。
但是這樣矛盾的人類?穆赫特壓根兒就沒見過。
見第一面的時候,他就怕自己怕得要死,比風中的細蛛絲還抖得厲害,可他跑出一段距離,又馬上回頭,用奇怪的眼神大膽地凝視牠;他在臨時的落腳點附近挖了一個棲身之地,小心翼翼地活動,然後再旁若無人地編織牠的蛛絲……
他的動作越溫柔,穆赫特越覺得詫異,詫異過後,便是抑制不住的戒備。
他一定有所圖謀,否則他不會這麼做,穆赫特心中思索,為了避免將來生出更大的禍害,也許我應該現在就殺了他。
牠不甘地在巢穴頂端轉了兩圈,相較於龐大沉重的體格,牠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一點震動。
……只是這些年的罪人,能抵達蜘蛛巢的已經是非常罕見了,可以說殺一個少一個。儘管牠也不想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一個小小的罪人身上,然而希望就在那裡,不偏不倚,惡毒又可恨地閃耀著。
穆赫特憤恨不平地嘶嘶了兩聲,人類面前的蛛絲下方,驀地竄出一隻長滿黑紅色花紋,滴流毒液的碩大蜘蛛,作勢要往他手上咬,直嚇得他面色發白,驚惶地「啊」了一聲,急匆匆地向後退去。
欺負了一下人類,穆赫特頓時心情大好。
牠耀武揚威地抖了下蛛腹,再甩甩尾端的毒針,重新爬回牠的臨時巢穴,打算小憩片刻。
盛玉年目送著那隻嚇唬他的小蜘蛛重新鑽進瀑布般的蛛絲里,他忍住得意的笑容,繼續扮演一個受驚的罪人,逃回了自己的洞穴附近。
假如穆赫特一直沒有回應,沒有動作,他必定擔心是自己的策略出了問題,需要儘快調整棋路,繼續揣摩對方的想法。
一旦對方有所反應——無論那是積極的反應,還是消極的反應——盛玉年才會歡喜雀躍,猶如得到了階段性的獎勵,貪婪地吮吸獵物的情緒能量。
在逃回自己的小家之後,盛玉年垂下眼睛,在平復了心緒,控制住自己的笑容之後,他躲在家門附近,一分一秒地等待著時間。
大概數過了四十分鐘,他調整臉上的表情,換上一副悲傷且依戀的面具,又開始慢慢地撫摸那些雪白柔軟的蛛絲。
他的眼波更加憂鬱,他彈動手指的幅度也更加繾綣,更加小心翼翼。
盛玉年就像一個得了相思病,卻不知病因從何而起的年輕學生,困惑而不舍地輕輕觸碰蜘蛛的絲網。他不再編織了,而是改用手指輕輕梳過絲線,將它們妥善地放好。
掛在網上,淺眠中的穆赫特一下睜開四隻眼睛,震驚地聽著動靜。
……他怎麼又開始了?!他居然將我的警告視作無物?
魔蛛憤怒地齜出獠牙,牠馬上就要暴起,先叫蛛群將那個不知死活的罪人咬成一張千瘡百孔的人皮毯子,然後再抬到牠跟前來,由牠親手撕成碎片。但是——
穆赫特的皺緊的眉心逐漸舒展,牠眼中的凶光同時慢慢熄滅。
但是,從絲網中傳來的動靜,比之前還要怯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