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就像低微的懇求,像一個含著眼淚的幼小孩子,輕輕地拽著人的衣角,只為了求一塊糖吃。
想吃糖的小孩子有什麼錯?哪怕叫最嚴苛的裁決者來判斷,都不會有任何的罪過。穆赫特幾乎產生了一種幻聽,牠仿佛可以聽見那個罪人怯生生的央求,聽到他低聲細語的詢問。
——就讓我摸一摸,好不好?
血色的魔蛛猶豫不定,在原地徘徊了一陣。
……算了!
牠重新在蛛網中蹲伏下去,選擇不去理會罪人製造出的動靜。
癢就癢吧,比起那些無處不在的譏笑,議論和嘲諷,起碼他的聲音不會讓我終日憤怒,寢食難安。
想通了這一點,穆赫特心底的最後一絲怒火也消散了,牠閉上眼睛,淺淺地睡去。
成功了。
盛玉年等了又等,既沒有等來先前那樣的警告,更沒有鋪天蓋地的毒蜘蛛將他淹沒。
他咬著嘴唇,再也抑制不住臉上的笑容,一雙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在蛛絲的掩映下,狡黠得閃閃發光。
魚兒吃鉤了。
盛玉年只允許自己放肆地展露片刻笑顏,接著便收攏表情,同時收回自己的手。
他今天已經大有收穫,是時候上床休息。畢竟,充足的體力才是打消耗戰的關鍵。
如此一來,盛玉年開啟了自己頗有規律的新生活。
地獄裡不分白天黑夜,好在靈體沒有生物鐘的問題,他就按照附近燈光的明暗劃分白天黑夜。水晶燈最亮的時候,就是他去墳場工作的時間,等到在墳場裡清出一小座骨頭山的空餘之後,就到了他該下班的時候了。
回到他的小窩,盛玉年先不緊不慢地打開蜘蛛鬼婆給他的袋子,從裡頭挑一塊結晶含在嘴裡,這就是他兩到三天的「飯」。
這種吸收能量的方式,確實比以前狩獵惡魔的方式還要省時省力。
緊接著,他就開始繼續編織那些蜘蛛絲。
他發現,除了用來引誘穆赫特,這些蛛絲本身的可塑性也是很強的。很多年以前,盛玉年演過一個當篾匠的小配角,當時為了好發通稿營銷,他很是下過一番苦功夫,學習如何用篾條製作各種生活用品。萬法互通,如今他將編竹片的手藝重新拾起來,稍加改造,很快就給自己編出了一個蛛絲的枕頭。
他再努力一點,一床軟軟和和的蛛絲被子也快編好了。
「習慣」是個很可怕的東西,打他第一天掉進蜘蛛巢,聽見鬼婆的描述,以及蛛群的此起彼伏,漫山遍野的笑聲時,他心裡就在思考這個計劃。
誠如他人所說,穆赫特心高氣傲,脾氣又暴烈,牠怎麼能忍受來自眷族的嘲弄?然而這裡是地獄,實力和能力凌駕在一切之上,鬼婆說牠失去了權柄,雖然盛玉年暫時還沒挖掘出這個秘密,不過可想而知,一個失去了權力地位,只能把巢穴安在不見天日的地下的大惡魔,就算再怎麼發火,牠難道還能改變現狀不成?
惡魔儘是目無法紀,殘酷混沌的生物。穆赫特管不了那些小蜘蛛背地裡的嘲笑,更不可能殺光所有的眷族,能勉強維持住表面的尊敬,已經算那些惡魔惜命啦。
偏偏牠又是巢穴的主人,蛛絲構築著整個地下都城,完全可以聽到任意一個角落裡的響動……
盛玉年神秘地一笑,不緊不慢地撫摩雪白的絲線,讓它們發出落雨一樣愜意的沙沙聲。
愛撫總比惡意好,溫柔綿軟的彈奏,總比刺耳聒噪的笑聲好,對不對?
他完美地把控節奏,很有規律地過了兩個多星期,竟然在地獄——尤其是毒蛛如雲的蜘蛛巢里,過上了有的正常活人都弄不到的安穩日子!
但正如他所說,惡魔全是一群天性混亂的孽種,他活得這麼舒坦,很多暗中觀察他的蜘蛛便要打心眼兒里不舒坦了。
於是這天早上,盛玉年再去墳場清掃骨頭的時候,有三頭半人半蛛的惡魔將他堵在了那裡。
牠們不是別的蜘蛛,正是盛玉年掉下來的第一時間,就搶先圍住他的那三隻。假如不是鬼婆插手搶人,牠們才顧不得穆赫特立下了什麼規矩,先開飯再說。
牠們的年紀似乎也不算很大,盛玉年可以理解,一堆年輕氣盛的雄蛛攢在一起,當然是看不起另一隻殘缺的雄蛛的——不管對方是不是整座巢穴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