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玉年抿住飽滿的嘴唇,努力掩飾著眼神里的得意。他就像一尊玉面的神像,垂目微笑的時候,誰也不會想到,他眼中涌動的全是飢餓的毒蛇。
現在,蛇牙已經無聲無息地在獵物最薄弱的地方蟄了一口又一口,獵物的血肉都要化作滋養神像的汁液了,那只可憐的小公蛛還渾然不覺,只顧在神像腳下徘徊難捨,以此期冀一點致命的溫暖。
穆赫特停頓一下,也覺察出自己主動過了頭,與平時的表現大相逕庭。
牠掩飾地說道:「我……我只是不想讓牠們議論我是個不合格的主人——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已經是屬於我的罪人。」
盛玉年佯裝明白:「啊,原來是這樣。」
魔蛛點點頭,牠俯下上半身,爪子上還捧著那些寶石,對盛玉年說:「蜘蛛巢要定期舉辦猩紅集市,那是貨幣流通,惡魔之間交換戰利品的地方,你為什麼不去那兒看看?你有了這些,喜歡什麼就能買什麼,你不喜歡買東西嗎?我以為人類都會喜歡。」
盛玉年笑了,他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於是他低下頭,拘謹地在那堆小山上撿了三顆紅寶石。
「這些就夠了!」他把寶石珍惜地裝進衣服口袋,再推推穆赫特的指頭,「真的非常感謝你,我去集市上逛過之後,一定會給你帶禮物的。」
不等穆赫特說什麼,他已經抬起眼睛,凝望著對方。
他的雙眸黑白分明,猶如清澈的水晶,燥熱的溫度從臉頰上捲起來,將他的眼睛也燙得灼熱,仿佛含著來回搖晃的波光。
這繾綣的水波早就將魔蛛吸引,現在牠只想將嘴唇挨近過去,從裡頭深深啜飲一口,好去舒緩又癢又渴的咽喉。
寶石傾瀉似流沙,牠和人類之間的距離,同時越來越近。
惡魔的呼吸猶如滾燙岩漿,在風中燃燒著硫磺和鮮血的氣息,就在他們即將肌膚相貼的那一刻,盛玉年忽然向後縮去,倉皇地避開了魔蛛的觸碰。
「我,我有件事想跟你說!」盛玉年的呼吸慌亂且火熱,他細膩光潔的臉頰上也沁出一層細汗,他目光閃爍,極力躲避著魔蛛熾熱的視線,「是一件我想了很久的事,對,很久了我想,要怎麼跟你開口……」
他語無倫次地轉移話題,穆赫特死死盯著他的眼睛,牠投下的陰影完全籠罩了人類,蛛腹連帶著尾端的毒針,一跳一跳地直往上勾,完全按捺不住。
「……什麼事?」牠嘶啞地問。
「我一直在做……做夢,」盛玉年結結巴巴地說,他始終低著頭,好像完全不敢與面前的惡魔對視,「是的,做夢。我……」
他的聲音漸漸熄滅,盛玉年呆呆地注視著地面,似乎才意識到自己把話題扯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地方。
「……我什麼都沒說。」他喃喃道,試圖跳起來溜走,「已經很晚了!我該回……」
穆赫特張開一隻爪子,力道急迫,但是不失控制地壓在人類的腰腹處。
「把話說完。」魔蛛強勢地下達命令,「你明天不用去墳場工作,甚至你以後都不用再去。把話說完,我要聽你做的夢。」
牠身上的外骨骼裝甲在以常人難以聽見的頻率顫動,發出刺耳細碎的聲響,這是因為牠也在哆嗦。陌生的欲望像亟待噴發的火山,在牠體內急劇醞釀,只要人類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便能將其徹底引爆。
盛玉年低下頭,他看起來實在是被逼到了絕路上,再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施展了。穆赫特如此強硬,他除了遵從,還能有什麼別的出路呢?
「這些天,我總做一個相同的夢。」他囁嚅地說,「我夢到一個……我夢到一個人。」
「一個人,」穆赫特瞭然地盯著他,「一個人類?」
盛玉年點點頭,似乎是要掩飾什麼一樣,飛快地瞥了眼穆赫特:「是的,一個人類。」
魔蛛露出滿是尖牙的微笑,哦,可憐的小傻瓜,他還以為我不知道那條發布在支柱上的內容,以為我不知道他夢到的究竟是誰……
不過,出於對人類的,極其少見的憐憫,穆赫特選擇裝聾作啞,不去追究:「繼續說。」
「空氣灼熱,環境狹小而潮濕,」盛玉年小聲說,「我夢到我的身下墊滿柔軟的蛛絲,而我自己卻一絲不掛地睡在上面。」
穆赫特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幅畫面:雪白的蛛絲織成密不透風的巢穴,人類完全袒露出柔軟脆弱的身體,他的肌膚比蛛絲還要雪白,更加溫暖……
牠口乾舌燥,瞳孔亦不由失神地渙散。
「然後那個人就來了,他先對我柔聲細語地表白,誇讚我有多麼好看,他能和我在一起,又是多麼幸運,」盛玉年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眷戀的微笑,「他用爪……手背來撫摸我的臉,好像怕弄傷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