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穆赫特咬緊牙關,顫抖地低泣,「是我太無能,才會被搶走最重要的一對眼睛,我的權能……對不起,對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盛玉年捧起牠的面龐,用嘴唇迎接惡魔的淚水——它們是漆黑色的,猶如毒液和最污濁的淤泥,在他的舌尖就像苦澀的火焰,「我在這裡,你有我,還記得我剛才說了什麼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穆赫特張開四隻眼睛,隔著朦朧的眼淚,與人類對視。
這一刻,仿佛整個世界,全部的時間與空間,都只剩下人類憐愛的目光,他掌心的溫度,柔軟嘴唇中吐露的話語,就像某種龐然巨大的錯覺,鋪天蓋地的朝他籠罩而下。
——我只有他可以依靠,只有他值得信任。
穆赫特不由自主地輕輕點頭。
盛玉年立刻露出了既滿意,又溫柔的笑容,他親親穆赫特的眉心,獎勵一般地誇讚道:「好孩子。」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牠?
牠是地獄中最強大的原生惡魔之一,以至於在降生之前就被七環議會所忌憚。牠是蜘蛛巢的主人,是凶暴的穆赫特,待到牠崛起的那一日,必然將地獄淹沒在數不盡的血海當中。
然後,牠就在這裡承受人類的愛撫,因為他的話語而哭泣,即便用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也無法遏制胸膛中發出的呼嚕聲。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穆赫特在心底發出不甘的質疑。
……但是,再等一會兒,牠想,再讓擁抱,撫摸,親吻的時間延長一會兒,就能暫時滿足我的貪婪,還有永不饜足的飢餓。
此刻,藥劑的效果逐漸消散,惡魔越發清明的大腦里,只迴蕩著一個念頭。
——他是我的。
「好點了嗎?」
望著全然不知,還在朝自己微笑的人類,穆赫特的獠牙逐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滿口腔,刺破嘴唇,滾出熔岩般滾燙的魔血。
「嗯。」
——你是我的。
顯而易見,盛玉年的豢養蜘蛛計劃,在今天晚上有了突破性的進展。這天過後,盛玉年發現,自己的生活中多了許多小眼睛。
出於職業的特性,他對外界目光的變化是非常敏感的。有時候甚至不需要回頭,盛玉年也能分辨出在自己背後偷拍的鏡頭在哪個方位,何況是這麼多不加遮掩的小蜘蛛?
穆赫特對他的態度,同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前,穆赫特多少還保持著身為大惡魔的矜持,這不是說牠的行為拘謹,而是牠心裡尚且留存著某些根深蒂固的觀念,譬如人類就是食物,罪人的靈魂天生低惡魔一等,是惡魔的奴隸財產之類的。
是以如此,無論盛玉年的偽裝如何完美,他在穆赫特面前,表演出一個多麼善解人意,痴狂的形象,大惡魔心裡都不會把他當成一個平等的對象來看待,蓋因雙方的力量差距實在太大。
相較於能夠移山填海,有滅世之能的惡魔,單個人類的力量簡直渺茫得可憐,連一粒微塵都不如。
所以要怎麼說,怎麼做,一隻原生惡魔才會真正將一個人看在眼裡,放在心上?
——穆赫特瞬間袒露的脆弱心靈,在那一刻給了盛玉年可乘之機。
或許我不能擁有大惡魔的偉力,不能粉碎大地,顛覆海洋,但在靈魂的內核上,我與你平起平坐,甚至我的靈魂遠比你完滿,我的內核遠比你堅固。
盛玉年啃著拇指的指甲,笑得十分狡猾。
現在,是時候該收取一點小小的利息了。
他在穆赫特面前捶著肩膀,稍微抱怨兩句,等他工作完回來,他的小窩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蛛絲編織,頗具地獄特色的寬敞塔樓,裡頭家具陳設一應俱全,無不精美,甚至還有一個酒窖。
當然了,住塔樓的富翁也是需要工作的,他必須強迫自己擁有一個穩定生活的錨點,好不被全然混沌的地獄席捲進去,不過,工作也分輕鬆的和繁重的,不是嗎?
很快,蜘蛛們都必須給吃剩下的食物殘骸進行分類了。光溜溜的小骨頭分成一類,乾淨的大骨頭分成一類,沒吃乾淨,剩下一半的濕垃圾——抱歉,請自己來墳場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