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在他的領域裡毀滅他,但我能把他永遠困在這裡!」色慾咬牙切齒地大喊,「你們現在就去威脅塑命者,我要看牠親手挖出自己的兩顆心臟!」
色慾努力掙脫出一個面相,化作雄健的金甲武士,衝著神像胸前的紅痣,投擲出長槍般暴烈的流星——
神像果然鬆手了。
他用一隻皎潔的手擋在心口,以手背粉碎了那顆飛濺的星子,趁此機會,大惡魔總算得以喘息,牠疾速張開了無盡的夜幕,密不透風地籠罩了損毀的神殿,以及神殿當中的雕像。
「快帶我走!」色慾尖叫道。
三雙形態各異的足肢即刻伸進盛玉年的腦海,一下撈走了色慾的靈體。
此時,婚禮現場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那些巧奪天工的建築,精心籌備的祭壇與陳設,都被狂怒的魔蛛摧枯拉朽地粉碎。支柱在穆赫特的怒火中分崩離析,蜘蛛們亦恐懼地逃向暗淵深處,以免被搖搖欲墜的巢穴砸得屍骨無存。
穆赫特抱著盛玉年無一絲知覺的身體,牠劇烈喘息,顫抖地將人類摟在懷裡搖晃。牠試圖灌注魔力,喚醒愛侶的神志,但這些嘗試都以失敗告終,牠沒有權力進入一個人的靈魂,那不是蜘蛛管轄的領域。
始作俑者的身份,此刻早已呼之欲出,而極端的憤怒與絕望,也徹底占據了牠的身心。
「為什麼發怒,為什麼哭泣?」宛如滲透的水墨,空氣中氤氳出神秘的聲音,「塑命者,你應該很清楚,人類太渺小脆弱,你是原生的惡魔,必定不能與他們取得什麼好的結果……」
「我要殺了你們……」穆赫特目眥欲裂,四顆眼球爆出濃郁的血光,「我一定要,殺了你們。」
「看看你懷裡的人類,塑命者!」聲音仿佛被他逗樂了,又換了一種語氣,一種腔調,「沒有你的幫助,他永遠都不會醒來了,地獄終將吞噬他的罪孽,吞噬他全部的存在……你想要這樣嗎?你難道不想讓他脫離死亡的掌控嗎?」
「哦不,我忘了,」聲音咯咯地笑著,「他早就是一個死人了,如果死人再在地獄裡死一次,那可就真的沒法兒挽回啦!真抱歉告訴你這個真相,塑命者。」
穆赫特無法原諒自己。
地獄的契約確實不許七環插手進牠的領域,然而牠的人類究竟能否算作領域裡的一份子,還是一個契約里模糊不清的漏洞,牠實在不該抱著僥倖的心理,以為將蜘蛛巢防禦得水泄不通,就可以阻擋原罪的作亂。
「……你們想要什麼?」牠咬緊牙關,問。
聲音含著笑意,喜悅地說:「很好,現在我們才算說到點子上了!」
·
色慾恐懼地臨陣脫逃,被其他原罪伸手搶走,牠留下的屏障,卻仍然遮蔽在盛玉年的靈魂里。
他不悅地低下頭,盯著胸前的小小蜘蛛。
「礙事的小玩意兒,真想把給你彈出去。」唇邊噙著嫌棄的微笑,他如此想道。
他在無邊的迷霧中行走,無法感知時間的流逝,無從分辨靈魂之海里的方位,但就在漫長而短暫的思考時間裡,盛玉年漸漸意識到了一件事。
其實地獄裡的惡魔沒有「愛」的概念,或者說沒有和人類一樣的「愛」的概念。在這裡,最接近「愛」的詞語就是「自願」。
我自願接受你的支配,我自願承受你的折磨,你的吞噬,我自願服從你的意志,跟隨你的指引。
所以,地獄契約里的所謂「自願」,其實就是……
他的思緒中斷了。
在盛玉年眼前,忽然淌出了一條鮮血滴流的道路。
第94章 塔蘭泰拉喜劇(二十四)
那些暗紅色的血液濃郁耀目,融匯成一條不知來路,不知歸處的河流,朝玉像波涌蔓延,繞著他的腳背打轉。
一道細細的血線從河水中飄蕩起來,像一根紅繩,像一根艷麗的蛛絲,纏繞著玉像的左手手指。他低下頭,發現它已經在自己的肌膚上環成了一枚戒指。
玉像走近了血河,在它面前俯身蹲下,他的衣擺是最柔軟的玉石,清脆地迤邐在岸邊。河面猶如鏡面,溫潤地發著光,映出一張美如滿月的面容。
玉像伸出手,掬起一捧血水。
在他的掌心裡,鮮血繾綣地咕噥,泛起一些蕩漾的漣漪。每一滴血都是一句心事,訴說著一句眷戀的剖白。
——我愛你,我愛你,我好愛你,好喜歡你,你愛我嗎?沒關係,我會愛你,你是不是也很喜歡我?我要和你永遠在一起,我們永遠不會分離,你為什麼不看著我?你看著我,我還讓你滿意嗎?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配得上你,我崇拜你,找不到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