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的電費還沒交,整棟樓只有寥寥幾戶的窗戶暗著,他的房間就是其中之一。地板冰涼,閻知秀喘著氣,被汗水打濕的黑髮耷拉在鼻樑上,咬牙抓起一個玩偶,疲憊地墊在胸前。
懷中的玩偶忽然發出光亮,改變了形狀。
閻知秀皺起眉頭,低頭看去,懷裡的蛾子長著星輝斑斕的羽翅,睜著一雙奇妙的大眼睛,溫順地蜷在他的手臂間,用毛乎乎的前足勾著他的緊身衣。
他肩上的訂書針根根排出,刀口翻卷著癒合,血肉中推出去的子彈落地有聲,清脆叮噹。
他完好無損地坐起來,年輕的身體健康無虞,充滿活力。
公寓的地面逐漸染成銀河的光彩,牆壁和天花板片片裂解,後撤飛散在無垠的太空里。他坐在流動的星光間,驚得啞口無言。
「你是誰?」
青年的閻知秀驚奇地低語,怪異的是,他並不害怕,只是用手指輕輕一挑蛾子的絲絨觸角。
正值壯年,閻知秀好像做了個苦澀的夢。
他的第一個搭檔,還有搭檔的全家都死於仇家報復;第二批搭檔折在古老王朝的地下城裡,屍體都收撿不出來;第三個搭檔是叛徒,第四個搭檔跟他恩斷義絕,第五個,第六個,第七個……死得千奇百怪,創意無限。
而第八個搭檔,剛剛才和他冷漠地拆了伙,並且彬彬有禮告訴他,「對不起,洞見者。你很強,但我更珍惜自己的小命。」
所以此刻他無處可去,只能坐在酒吧里,孤身一人,獨自盯著一個模擬天氣的小裝置。他看那些雨滴落下又消散,正如一生中所有未能靠近的瞬間。
「你只有一個人。」酒吧櫃檯後面的酒保對他開口說道,「我也是啊。」
有點見鬼了……一個酒保,聲音那麼好聽幹什麼?
閻知秀不吭聲,不回頭。他看著那些仿真的雨滴,感覺自己也正站在雨里,被淋得濕漉漉髒兮兮,正是一條喪家狗的模樣。
「你要不要喝一杯?」那個人又說話了,「不要害怕孤獨,也不要害怕沒有歸宿,那些人類是你生命里的過客,正因為他們太羸弱,無法承擔如此真摯的情感。」
閻知秀嗤笑一聲:「聽你的口氣,好像你和他們不一樣似的。」
「是的,我和他們不一樣。」那個人說。
「我的愛不是脆弱的東西,不是轉瞬即逝的東西,不是天光乍亮,就會隨之蒸發的東西。河流如何深深地紮根大地,一滴血如何融進另一滴血,天體如何野蠻地呼嘯,在原始的大海上引發遮天蔽日的潮汐——我的愛混沌可怖,曾經我愛著無窮無盡的人類,現在我只偏愛你,你是久遠之外的奇蹟。」
閻知秀悚然回頭,看見神祇的面貌從無數幻影中升起。有時祂是古老的飛蛾,蛾翅斑斕,圓腹臃腫,眼眸碩如恆星,觸角間頂著星辰的冠冕;有時祂是高大的帝王,黑紫色的肌膚絢麗,披著璀璨的珠寶,奢麗的皮毛,銀髮像一條淚水的大河。
——當我們談起永恆,我們在談論什麼?
依照自己的形象,德斯帝諾創造了此間的人類。他們壽命短暫,身軀軟弱,出於對死亡和終結的恐懼,他們曾向主神乞求永恆,德斯帝諾回絕了他們,但是作為補償,祂許諾他們,倘若人能從生命中感受到深刻的連結,那一瞬間的感覺便足以讓他們觸及永恆,因為它不再受到時間的約束。
時間再度開始流動。
閻知秀的睫毛微微一顫,他如夢方醒,四顧又低頭,手裡還端著蕩漾的酒杯。
他剛想問「這是怎麼回事」,德斯帝諾的陰影就完全覆蓋了他,神祇俯下身,深深地親吻了他的雙唇。
——神與人的永恆,便在這一刻降臨了。
閻知秀瞳孔地震。
身為一個全知全能的神,祂對於接吻倒是沒什麼經驗。閻知秀反應過來,不管自己之前做了什麼混亂的白日夢,先咬著德斯帝諾豐滿的嘴唇,貪婪的吮了一下又一下。
金杯翻倒,乳酒醉人的香氣沾滿衣袍,他一隻手摟著神的脖頸,另一隻手的五指插進他豐厚絲滑的銀髮,毫無顧忌地攥了滿把。
神明發顫地吐息,熱得幾乎要從內到外地燃燒起來。祂再也顧不得別的,尊嚴,地位,身份……這一刻通通拋之腦後。祂吸著人類的舌尖,自己銀色的異舌瞬間便填滿了對方窄小的口腔,險些吸得閻知秀魂不附體。
這個時候,人的左手指頭還深陷在祂飽滿厚實的胸口呢。
「你喜歡嗎?」德斯帝諾喘著粗氣,在他耳邊喃喃,祂的銀髮猶如厚重的雲霧,濃濃地覆蓋了閻知秀的身體。
這個時候,主神總算是開竅了,知曉他這些日子為什麼總是閃躲著自己的目光。德斯帝諾欣喜若狂,祂主動捉下人類的右手,引導他放在自己另一邊的胸前,縱容他在自己的肌肉上恣意捏出形態各異的,大不敬的放肆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