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遮嫌惡地瞪了祂一眼,翻身變回飛蛾的本貌,躲開了親族故意勾來的長腿。
這段時日,夢境與靈魂之主異常煩躁。
德斯帝諾終於走出祂的神殿,但卻是為了在所有神明面前痛擊理拉賽的身心,嚴酷至此,使智慧之神鬱憤得幾乎死去。而祂與厄彌燭的鬥爭沒能占了上風不說,祂的幾隻使臣還吵鬧著要一個人類——一個身份不明,來路未知的人類!樁樁件件,簡直都荒謬得叫祂想笑。
安提耶想做什麼,確實不管我的事,奢遮陰冷地笑著,希望祂被瘋狗咬出來的傷口還好,可別叫祂疼得掉眼淚了。
「恐懼?」閻知秀複述著問,「心生敬畏?」
在他手底下,天空之神恍惚地淌了一地。祂哼哼著,把碩大的腦袋瓜塞到人類的肚子上,長長的觸角都撲到閻知秀耳朵邊了。
「再摸摸,再摸摸……」主神懇求的模樣,完全可以算「有失體統」,以及「自甘墮落」,但祂是多麼幸福啊。祂就像一片終生漂泊,無依無靠的小小羽毛,忽然就被人安全地收斂到了懷裡,從此再也不用孤苦地流浪。
閻知秀忍不住笑了。
他無奈地抓著蛾子觸角後面的那一小塊皮毛,幸好被神的飲食強化過身體,否則他的兩條腿非被壓扁不可。
「還不起來?」他問。
安提耶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只是一攤融化的蜜糖,失去了一切思考能力,祂含糊地搖頭,嘟嘟噥噥地說:「我會把你帶走……」
「不行。」閻知秀乾脆地彈了下祂的蛾子頭,「我就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什麼!這不被允許,我要把你安全地藏到我的神殿,我的領域。你不必再勞作,當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侍祭,我……我馬上就解除大祭司的職位,祂太無能了,可以滾到別的地方去隨便當什麼神,你以後就是……
閻知秀挑起眉毛,捏住這個年輕主神的觸角。
「你思考的聲音太大了。」他不客氣地說,「如果你想跟我做朋友,那你就選時間來這裡看我。我有自己的規劃和生活,不會接受你的任何安排。」
頓了頓,他補充道:「要是你用朋友的身份和我結交,我會很高興。但換句話說,假如你把主神的身份擺在我面前,想用這個逼我就範……」
他加重了語氣:「那我們就分道揚鑣。我不在乎你是什麼神,我有選擇朋友的權力,你聽懂了嗎?」
安提耶打了個冷顫,發呆地望著他——人類的靈魂一下就不溫暖了!祂不喜歡這樣……
主神思來想去,還是不甘地垂下頭,悶悶地「嗯」了一聲。
閻知秀再度微笑起來。
「那就這麼說定了,」他說,「你是我的朋友,我也是你的朋友。」
朋友。
安提耶新奇地咀嚼著這個詞語,祂有親族,有長兄,也有過仇敵,有過對手,可是,祂還從來沒有過朋友。
時間不早了,祂必須要動身回歸,除去德斯帝諾之外,一位主神的長久缺席,是會引來其他主神的過分關注的。
打心眼兒里,安提耶不願叫祂那些血親發現人類。他是祂新到手的朋友,擁有無與倫比的魔法雙手,叫神也沉醉的靈魂,舉止從容,談吐非凡……又跟祂們有什麼關係呢!
「我……」祂吭哧吭哧,忽然侷促起來,「我是安提耶,天空,風暴與雷霆的主君。既然你是我的朋友,那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閻知秀。」閻知秀笑著撫摸祂豐密的領毛,「我是這把掃帚,這片落葉,還有一些枯萎花瓣的主人。」
回歸萬神殿之後,安提耶依然非常高興,祂高興得差不多昏了頭了。
祂被人類搓揉得容光煥發,皮毛油光水滑,映著星輝,委實閃亮得過分耀眼,與近日來愁雲慘澹的氛圍一襯,說「格格不入」都算謙虛了。
儘管祂極力遮掩——可幸福和疫病一樣,都是有情眾生無法掩飾的事實,即便祂跟著做出垂頭喪氣的模樣,那些歡悅,那些安心的欣喜,還是要從祂晃悠悠的觸角,情難自禁,來回搖擺的肚腹里流露而出。
卡薩霓斯輕輕一嗅,身為狂歡與極樂的化身,祂竟然能被安提耶身上的快活氣息熏得發暈。
「祂肯定有秘密瞞著我們。」奢遮陰鷙地低語,「我們最年輕的小星,祂像個得手的賊一樣滿心歡喜,滿心雀躍呢!你瞧啊,理拉賽,祂是不是同你形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萬神殿中,理拉賽不發一言,但祂掩在袖口中的雙手,卻余怒未消地攥成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