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遮忽然抖動觸角,不安地振動羽翅。
智慧的飛蛾默然半晌,比起身處憤怒邊緣的兄長,祂的聲音要輕得多:「德斯帝諾,在說話前,我只請求一個問題的答案,那就是萬神殿的命運,是否有所改變?在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前,我將謹慎地保留自己的回覆。」
德斯帝諾因此按捺住急躁的火氣,放眼望去——的確,塑造了萬神殿的瑰麗星河的確產生了細微的變動,祂猜測,那應該是由自己的念頭而起的。
「諸神的命運是發生了變動,」德斯帝諾說,「但我看不出那有什麼不好,我決心要彌補家庭的裂痕,莫非這是一件壞事?」
「回答問題!」安提耶再也忍耐不住,祂的吐息凝聚著雷霆風暴,「人類出了什麼差錯,值得你這樣驚慌?我看不出他的病症,只覺得他無精打采,魂不守舍。」
「我的神力一直守衛著他,」銀鹽說,「它們並未遭受損毀和消耗,我在等你的解釋,理拉賽。」
「……靈魂,」奢遮一直沉默,此刻終於驚駭地開口,「理拉賽的意思是靈魂。」
一石激起千層浪,祂的發言,頓時在眾神中砸出軒然大波。
「他的靈魂怎麼了?!」
「說了不讓打啞迷!他的靈魂出了什麼問題,你倒是講清楚啊!」
「如果是有外敵入侵……」
「如果真有外敵入侵,我第一時間就會發覺,用不著你們在這裡故弄玄虛!」
紛亂轟鳴的嘈雜聲里,閻知秀似有所感,他轉過頭,望著混沌飛蛾的方向。
「……納達?」他發出試探的問話聲。
儘管對比起神靈山海般的宏大聲響,他的音量比落葉墜地還要輕微,但祂們依舊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句呼喚,並為此震驚得閉口不言。
靜默中,德斯帝諾俯下身去,祂發光的,漫長的觸角尖端小心翼翼地掃過花圃,落在人類掌中,看起來就像交握的兩雙手。
「你叫我什麼?」祂怔怔地問。
「納達,」閻知秀微微地笑起來,「你不是納達嗎?」
德斯帝諾連忙道:「我是納達,可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名字的呢?」
「因為是你告訴我的啊!」閻知秀的笑容更盛,他歪著頭,打量著如今變得太大的飛蛾,雖然以人類的視線,只能看清飛蛾的一根絨羽,以及絨羽上的鱗粉光斑,「它與永恆的事物相對應,指的是露水,還有和露水一樣轉瞬即逝的眾生。你忘了?」
德斯帝諾真的糊塗了,這個謎一般的人類抓走了祂的心,然後又往裡面填進了更多的困惑與謎團,祂正想再追問下去,卻突然看見,人類的後背在發光。
明亮的,繁複的光。
閻知秀的記憶已經非常混亂了,虛無是只可恨的蛀蟲,拼命在他靈魂的果肉里鑽洞。他忘了自己正置身於哪個時代,他誤以為在他面前,德斯帝諾是萬年之後的納達,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麼必要遮掩著自己的紋身呢?
蛾翅的紋路頃刻流淌滿肩,放肆地交織下去,猶如一面錦緞的繁花,這堪稱匪夷所思的一幕,令德斯帝諾完全失去言語的能力,無話可說。
「那是德斯帝諾的神紋……」卡薩霓斯震驚地喃喃地道。
「他們已經是伴侶了?」哀露海特心頭亂糟糟的,「他們什麼時候結成的伴侶?」
「我見過你,納達。」閻知秀囈語道,他的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混亂,有時他在對德斯帝諾說話,有時他在對「納達」傾訴。
「有段時間,我其實非常恨你……我情願和你一起死,可你卻把我送走了,你就這麼把我送走了。死人不再有知覺,活人卻得留下來,承受所有的痛苦和折磨。我的心碎了,全碎了,我想你想得多麼難堪……那一刻,我覺得我是全世界最可憐,最困苦潦倒的人。」
「所以你說我很壞,我對你最壞了,」閻知秀渙散的瞳孔緩緩聚焦了一下,他微笑著,眼裡閃爍著水光,「我怎麼能不壞呢?你把我的納達殺了,你讓我眼睜睜地看著祂死……」
德斯帝諾無法自控地顫抖著,祂正在面對真相,一個祂不願接受的真相。
「以前我經常思考一個問題,因為你是神嘛,雖然你失去了很多東西,可你還擁有很多,而我只是一個人,壽命短暫,見識淺薄,」他茫然地說,「比起你,我好像個窮光蛋,什麼也沒有。你為什麼會愛我?」
「後來,我漸漸的就想通了,作為人,我有的是無限的可能和無限的未來。我是只能向前走,不能回頭看的生物,我活著的每一天都在走向衰老,同時走向未知。」他滿意地笑道,「那你愛上我也就不足為奇了!假如你失去方向,不知道往哪裡走,沒關係,我帶你走啊,我會拉著你的手一起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