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知秀復又樂呵起來。
他熟練地駕馭著狂風,將自己變成一陣輕盈的夢,隨之飛上夜空。在他身後,一直悄悄跟隨他,好奇偷看他的花精們望見這個場面,全都震驚地張大了嘴巴。
「原來……他不是不三不四的畫家。」一個花精輕聲說。
另一個花精鄭重地頷首:「他是,不三不四的神。」
閻知秀當然沒聽見下頭的談論聲,他快速地離開物質界的束縛,升上星環界,隨後再抵達至高天。眾神居住的國度終年星天低垂,他又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家園。
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至高天美麗依舊,只是路上的精靈和從神安靜了許多,仿佛有種巨大的,悲哀的力量,令祂們啞口不言。一切都覆蓋著霧氣般的憂傷,園丁手裡提著金水壺,從那裡噴灑出來的水珠,都像是晶瑩剔透的淚。
閻知秀情不自禁地捂緊了頭上的麻布,他像個超脫於時代的靈魂,鬼鬼祟祟地穿行在建築物和花園的陰影里。
走著走著,他逐漸停下腳步。
在第七層的湖畔,他發現了異樣。
原先他居住的小屋,還有那片碧玉般的湖水,此刻盡數被層疊的神力所籠罩,宛如一枚倒扣下來的水晶球,將時光萬年如一日地珍藏。
閻知秀嘗試著伸手,發現那些封鎖的神力對他不起作用,於是,他順理成章地溜進去,打算故地重遊一番,看看有什麼能用的線索。
……等下,有神!
不是錯覺,湖邊真的坐著個高大的影子,霧氣朦朧,閻知秀也分不清楚那是誰,只是僵硬了伸出去的腿。
再等下,對方好像也察覺到了他的存在……不好,對方轉頭,朝他看過來了!
伴隨著神明的視線,瀰漫的濃霧同時散去,閻知秀立刻就認出了祂的身份。
安提耶坐在湖畔,漫長的思念和痛苦令祂成熟,令祂的面容籠罩著不化的哀傷。
那個年輕氣盛,快言快語,比雷光和颶風更加迅捷的神明,如今恐怕只存於閻知秀的記憶里。天空的主君目光沉鬱,深深地盯著遠處的不速之客。
「……你來啦,」祂終於開口,說出的話卻遠超閻知秀的預料,「請坐在我身邊吧,我很想你。」
閻知秀愣住了。
怪了,這是什麼意思?
他原本還在心裡醞釀著許多解釋的措辭,寬慰的軟語,許多他能做到,亦能說出的安撫承諾……以此來應對安提耶即將爆發的哇哇大哭。可現在是什麼情況?祂說的這是什麼話?
閻知秀實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能隨機應變,謹慎地走過去,觀察著最年輕的主神的模樣。
「你……你好像不太意外?」他嘗試著開口,「我的意思是,你像經常見到我一樣,你怎麼不……呃?」
小混帳,千萬別告訴我你是捏了個我的替身出來天天陪你……你真敢這麼搞,我就要狠狠敲你的腦袋瓜了。
「這個嗎?」安提耶憂鬱地笑了起來,「大約是因為神是很強大的存在吧,如果我們過度地思念一個人,一個生命,他的身影就會從我們的回憶里蒸騰而起,化作真實的虛像,降落到我們身邊——就像他一直都在,從未離開過那樣。」
閻知秀張開嘴唇,真相使他舌頭打結,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所以……我是虛像。」他訥訥地說。
「你是我回憶里的虛像,」安提耶望著他,笑了一下,「只不過,你之前從來沒戴過麻布的頭披。」
閻知秀髮愣地盯住祂的臉。
直至近距離探查,他才發現,神祇的容顏本應光輝無瑕,可安提耶的眼下的皮膚卻乾燥而脆弱,那些細小的皺紋,就像淚水流淌過後留下的乾涸河道。
他發呆地道:「你的眼睛……」
安提耶伸出手指,摸了下眼眶附近,低聲道:「我經常坐在這裡想你,想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摸著我身上的傷口……即便是神,也不應該哭得那麼多,對嗎?」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紅著眼眶,將臉轉向波光粼粼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