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直勾勾地盯著對方,腳下滾過一顆被踢成球的鬼魂,東西下意識摸起來,吃了,繼續盯。
又滾過一顆,摸起來吃了,接著盯。
接著滾過一顆兩顆,飛過三顆四顆……蚊子再小也是肉,東西的注意力慢慢被這些小零嘴所吸引,它逐漸走出樹木的遮蔽,開始專心致志地撿地上的鬼吃,不知不覺中,它與人類的距離同時越發挨近。
賀九如單槍匹馬,一個人就應對了浩浩蕩蕩的鬼靈大潮,只是他再怎麼有天賦,命再怎麼硬,凡人的精力終究是有極限的。他的膝蓋隱隱酸麻,手臂亦軟得快要端不動掌心的燈盞,細汗凝結成大顆的汗珠,雨點般滑落顴骨,只是不敢顯露疲態。
正在他苦苦支撐時,面前的厲鬼驀地聚合歸置在一處,顯化出近乎實質的形態,麵皮煞白,籠罩在一層猙獰青氣之中,眼眶漆黑,張著血盆般的巨口。
「你究竟是何人?」厲鬼淒聲咆哮,「我等乃是長寶仙官座下僕役,你膽敢插手仙宮事務,莫非不怕天罰?!」
聞言,賀九如登時氣結。
仙宮仙宮,怎麼又是仙宮!路過一個村是仙宮的地盤,路過一個鎮還是仙宮的事務,你們這個仙宮是狗變的不成,不去城裡頭待著,天天跑到鄉下來拉尿圈地?
「……從來沒聽過仙宮事務是放鬼吃人的!」他暴躁地反嗆回去,「我不認識什麼長寶仙官,我只知道縱鬼行兇就是不對,你別跟我扯什麼天罰,真要有雷劈下來,你看它劈我還是劈你!」
厲鬼目露凶光,道:「不過是芝麻大的鎮子,仙官都能容我等肆意處置,你又是往哪裡來的多管閒事的修士?今夜的事,仙官必定知曉,待牠捉你回去做盞肉骨茶……」
賀九如聽得心裡發涼,鬼靈兇猛地齜出獠牙,剛想朝賀九如撲過去,身後卻兀地襲來一陣惡寒。
說來好笑,一向是鬼令活人感到惡寒,如今竟也有別的事物,可以叫鬼感到寒意撲簌,如墜數九寒冬了。賀九如瞪大雙目,眼睜睜地看著這鬼來不及回頭,來不及閃躲,便叫身後的異形黑影一把抓住,「咔咔」疊成團狀,往嘴裡一塞,像嚼米花糖似的嚼著吃了。
人鬼對峙的這段時間,東西早把路上的其他鬼靈都掃蕩得差不多了,待它忘我地吃掉最後,最大的一隻,東西轉動眼珠,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活人面前,並且正與人愣愣地對視。
賀九如:「……」
賀九如:「啊啊啊!!」
東西:「嘶嘶嘶!!」
一人一魔不約而同,分別嚇得大喊大嘶起來。人掉頭就跑,魔亦跟著轉到反方向,一瘸一拐地往樹後面跑。
那個饃饃人還在!而且它一直跟著我!
賀九如快嚇吐了……或者說快被那玩意兒丑吐了,他實在分不清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區別。今天晚上大起大落,驚嚇太多,他一口氣跑到喉嚨腥甜,才敢停下來喘口氣。
蒼天啊,我只想穩穩噹噹地賺點小錢,過兩年回去開個小店,有個安生去處,不用再四方奔波勞碌……這算不得很難實現的目標吧?為什麼我會被這種東西纏上啊?
賀九如氣喘如牛,雙手支在膝蓋上,忍不住回想了下。
……不過,好像在我跑的時候,那廝也嚇得不行,掉頭鼠竄。難道,它同樣害怕我?
思及此處,賀九如猶猶豫豫地轉頭張望,沒有鬼魂的侵擾,小鎮的街道蕭條而荒涼,空落落的,一個活物都沒有,只剩先前的商鋪,偶爾飄出一兩點劫後餘生的抽噎聲。
賀九如皺起眉頭,有點想試著求證這個聽起來十分癲狂的念頭。他又想起自己落下的燈盞,鬼使神差地就往跑過來的方向走了兩步。
若那廝當真怕我,這未嘗不是好事一件……我可以再多捶它兩拳,看能不能把它徹底趕走。對了,昨晚在我身邊窸窣個不住,被我踢了兩腳的東西,不會也是它吧?
他躊躇不定地踱步回去,眼觀四路,耳聽八方,警覺地拾起地上的燭台,裡頭的白焰還沒熄滅,尚在慢悠悠地燃著。
毫無動靜,看來它真的走了?
賀九如滿腹心事,悶著頭一轉身——
他一下撞到了一堵牆。
一堵陰寒,滑膩,粘稠的牆。
東西被白焰燙得亂叫:「嘶嘶嘶!!」
賀九如駭得頭髮倒立:「啊啊啊!!」
梅開二度,一人一魔再次朝著反方向狂奔,各自下定了決心:絕不會回頭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