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你對我不好,你不可憐我。」
「……」
有生以來第一次,賀九如在殷不壽這裡學會了翻白眼。
「那我換個說法,你很慘,我同情你,我以後不打你……唉你要幹嘛?!」
「……啊!!」
「你剛剛想咬我的頭嗎?殷不受!你是想把我的頭咬下來嗎?!」
「你說了……不打我!」
「你要咬我的頭我不打你我打誰!你再咬我還打我告訴你!」
一陣人仰馬翻的混亂,賀九如喘息如牛,嫌棄地拍打著落在衣服上的漆黑口涎,殷不壽艱難地從被壓倒一片的樹叢里爬起來,彼此都很不高興,氣惱得誰也不說話。
凍結般的沉默蔓延在官道上,走了半夜,賀九如累了,打算停下來歇腳。他把貨車停靠到山林間的空地旁邊,自己清掃落葉碎石,取出墊子鋪開。
殷不壽憤怒地看著他,這個出爾反爾的人,打又打不過,吃也吃不得,吊在嘴邊還饞得心慌,它是真不知道怎麼辦了!
無相魔恨恨地惱了許久,半晌,從身體裡「呸!」地吐出一大包東西,滾到賀九如腳下攤開。
「啥?」
賀九如拎起來一看,頓時驚訝。
居然是寶樓園的獸皮毯子!
他從未摸過,蓋過那麼軟,那麼滑的獸皮製物,因此在有限的時間裡,總把它摸在身上裹著,臨走前,還頗為不舍地摩挲一下,原樣放回。沒成想,殷不壽竟把它吞到肚子裡,帶到這裡來了。
「你……」賀九如五味雜陳,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說亂拿東西是不好的?可它是邪魔,並不遵循人類的道德守則;說你怎麼想到要拿這個給我?可它依然是邪魔,它心裡哪裡有「對人好」這個概念呢……
殷不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把這條簡陋的毯子吞到肚子裡,一路上帶著,但此刻見到人怔怔複雜,似有懊悔之色的表情,它一下就舒坦了。
說了要對我好,結果又在我身上揍了一拳,現在後悔了吧!知道不該打我了吧!
賀九如愣愣地說:「你把它含得太久,毯子都掉色了……」
殷不壽張望一下,果然,原先紅褐色的鮮艷獸皮,此刻都變成了奇怪的灰黑色。
「但還是謝謝你,」賀九如神色複雜,微笑道,「不問自取確實是不好的行為,可你能記著我喜歡這個,我……嗯,承你的心意。」
殷不壽吃了一驚——它又開始渾身痒痒了。
它在原地呆站片刻,本來想當著人的面把皮剝下來看看,然而距離火堆太近,到時候把火弄滅了,還得挨人的打,遂轉過身去,一聲不吭地跑到林中,自個兒窸窸窣窣地剝皮,急匆匆地翻找了一圈原因。
賀九如覺得莫名其妙,他等了老半天,也不見它跑回來,只得鋪了床,自己先躺下休息。
那邊,殷不壽把自己快翻了個遍,仍然沒找到發癢的理由。
怪事。
它匆匆忙忙地去,心事重重地回,望見地上睡得香甜,身下墊著獸皮毯子的人,殷不壽縮著兩顆猙獰的眼球,很不愉快地瞪了他許久。
都是你,它心中煩悶地嘟噥,都是因為遇到你,我才會多出這麼個毛病的!
賀九如渾然不覺,一覺睡到天大亮。
他收拾鋪蓋,把那條毯子也疊放進貨車最下面,叮叮噹噹地上路。走出沒幾步,他忽然問:「殷不瘦,你在我的影子裡藏著嗎?」
半晌,地下傳來悶悶的回答。
「……嗯。」
賀九如眉開眼笑,神采飛揚地推動貨車,重新回歸官道。
暑熱難耐,沿著通往梁京的方向一路前進,他總算在前頭望到了一家酒肆,賀九如趕緊大步跨過去,向店家買碗涼米酒解暑。
「店家,這裡往前,離歇腳的地方還有多遠啊?」賀九如抹著額頭上的汗珠,接過店主手裡的酒碗,詢問道。
店家笑吟吟盯著他,不知為何,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
「小兄弟,你要徑直往前走,不作停歇,那也就罷了,你若要中途停留,那可要當心。」
賀九如喝了一口米酒,茫然道:「這怎麼說呢?」
「人鬼有別,」店家輕飄飄地道,「你年輕正盛,當心誤入鬼市,耽擱性命。」
他口中的米酒一下冰得倒牙,寒氣直從腳底往上溢。
賀九如不聲不響地放下碗,他好像嘗到了一縷涼腥的水草,正在稀薄的酒水裡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