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扭合著黑洞般的巨口,層出不窮的鋒利尖牙搓動磨合了好一陣子,似乎是在回味。
殷不壽咂咂嘴,再咂咂嘴。
——香香的。
確實如此,邪魔無法用人類的語言來描述它吃到嘴裡的味道,對它而言,人肉很嫩,三仙的肉很鬆散,長寶的肉比較有嚼勁……僅此而已。可活人給它的兩顆小銀子,怎麼這般酥脆,咬一下就咯嘣咯嘣地濺開,炸得滿嘴巴都陣陣發麻?
好香,吃了還想再吃。
賀九如戒備地瞧著這個口水逆流成河的傢伙,捂住自己的錢袋。
「不給了!再想吃也沒有了。」
殷不壽剛想說什麼,窗外天光微熹,遙遙的哭喊聲傳來,沉眠了一夜,不知外界發生何等巨變的金河城終於甦醒了。
賀九如閉緊嘴唇,在寶樓園最高的位置,他傾聽著滿城兵荒馬亂的動靜。長寶屍骨無存,帶來的不止是城中央那個缺失的大坑,還帶走了不計其數的信徒性命——金河城世代供奉,他們與牠心魂相連,所以全都靜悄悄地死在了昨夜。
滿街馬蹄攢動,兵甲撞響,官兵的喝令混雜在家家戶戶的悽厲叫嚷里……賀九如爬到窗下,膽戰心驚地將窗戶打開一條縫兒,往下探望。
「怎麼辦?」他關上窗戶,忐忑地回頭問,委實造化弄人,如今他能商量的同伴,居然只有這麼一個不通人情,沒有人性的魔物,「我們還能走出去嗎?他們會發現我們嗎?」
殷不壽的利齒搓動幾下,發出古怪的,深遠粘膩的水聲,仿佛它的巨口連接著一個深不見底的門戶,一條黑暗無光的淵谷。
「能走,不發現。」它說,「發現,吃掉。」
聽到它肯定的答覆,賀九如並沒有安心多少,他長吁短嘆一陣,身上實在睏乏疲累得受不住,遂倒在床上胡亂睡了一會兒。他睡得不安穩,時眠時醒地捱到夜晚,又爬起來問殷不壽:「我們能走了嗎?」
殷不壽回過頭,它瞧著這個人,狡猾地問:「走,要報酬。」
賀九如沒好氣:「給你三個銅板,行了吧!」
殷不壽沒吃過銅板,它固執地道:「嘗嘗,嘗嘗。」
賀九如:「……」
真是個餓死鬼投胎的。
賀九如掏出一枚銅板,拋給它,邪魔像條餓急的狗,一下咬到嘴裡吃了。
不錯,雖然沒有銀子那麼酥脆,但是可以嚼成各種形狀,也很有趣。
殷不壽吃掉銅錢,滿意道:「五個。」
賀九如捋起袖子,討價還價:「四個,除了你剛剛吃的這個,我再給你三個。」
殷不壽見人捋袖子,擔心下一刻拳頭就要落在自己頭上,想了下:「好。」
殷不壽站起來,還像來時一樣,把人往胳膊底下一夾,邁出兩步,看到一旁的獸皮毯子,想了下,在背後張開一張嘴,將毯子往嘴裡一塞,走了。
寶樓園靜悄悄的,下到後院,賀九如趕忙下去,要推著自己的小貨車。殷不壽就埋到他的影子裡,在夜裡展開一個漆黑的圓罩,籠著他穿過諸多官兵的巡視。
賀九如把撥浪鼓插在腰間,從金河城中距離最近的出口橫穿出去。短短兩三里路,走得驚險無比,等到成功跑出城門,他已是出了一腦門的汗。
他停下來,把剩下三個銅板扔給殷不壽。
「呼!好險!」
殷不壽不能理解他的緊張,它嚼著銅板,跟隨人類穿過崎嶇的小路,跨越半個山頭,總算來到平整開闊的官路上。
「你說,仙宮的人會發現長寶仙官死了嗎?」貨車的輪子在土路上轉響,賀九如問,「他們會發現是你做的嗎?」
殷不壽說:「會。會。」
賀九如:「那他們肯定會來抓你的。」
殷不壽:「不知道。仙宮,懼怕我。」
「哎,」賀九如忽然發現不對,「既然他們怕你,而且打不過你,那你是怎麼被他們抓住,關起來的?」
對於這個問題,殷不壽遲疑地思考了很久。
「不知道,」它說,「過去的記憶,我沒有。」
賀九如:「噢……」
他有些憐憫這個傻瓜一樣的傢伙:「那你也怪可憐的。」
「什麼是,可憐?」
「呃……就是,你很慘,我同情你,會對你好一點。」
「那你給我吃一口。」
「……不行。」
「那你給我吃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