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吃了你!
然而人只是心滿意足地扭動兩下,便沉沉地睡著了。
人已經生了重病,狗是妖物,不僅能用鼻子嗅見,還能用幾雙不規則的眼睛看見人身上瀰漫的不祥黑氣。最遲這個冬天,他就會死於飢餓和癆疫的摧殘。
……算了,它想。
快死掉,我再吃,現在放著,當存糧。
廟外風雪漸小,人還睡著,狗慢慢站起來,它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嗚嗚咽咽的瘮人聲響,宛如野獸模仿著活人的哭腔,由遠及近地傳過來。
那是一群野狗。
在這個百年難遇的酷寒冬季,虎豹鳥雀諸多絕跡,可是群群浩蕩的野狗還能生存,許是因為它們什麼都吃,可以像大片遊蕩的牛皮蘚一樣活著。靠著敏銳的嗅覺,以及天然獸性的指引,它們已經吃盡了來不及進城,沒有房屋藏身的窮人,吃盡了死屍爛肉,吃盡了倒在冰雪中的行者。此刻,它們同樣察覺到了這間破廟裡唯一一個活物。
儘管這裡還有一條狗,一頭更巨大,醜陋,詭異的妖怪,然而轆轆飢腸的折磨,迫使這些動物忘卻害怕的情緒,只管追隨著人肉的氣味而來。
黑狗擠開破敗廟門,剛好,它也餓了。
雪地上展開了一邊倒的大屠殺。妖物,即便是身受重傷的妖物,也要比成群結隊的凡物要強得多,差不多是眨眼時間,它就撕開了七八條野狗的咽喉,整個兒吞下了它們的屍體。餘下三兩條成不了什麼氣候,只得夾著尾巴,哀叫逃跑。它按著最後一條野狗的殘軀,剛想下口,忽然遲疑了。
狗舔著嘴角的濃濃熱血,它不用回頭,後腦勺上裂開一道口,骨碌碌擠出幾顆純黑的眼珠,盯著破廟的方向。
把人養肥,好吃?
它思索一下。
好吃。
狗咬住獵物的皮毛,叼進破廟。這時候,人早就醒了,正顫抖地抱著那堆破布,縮在角落裡不敢出聲。
它發現,這個人雖然瘦得皮包骨頭,可那雙眼睛卻那麼明亮,燦晶晶的,像天上的兩顆星星,令它看得舌頭痒痒,實在想來回地舔一舔。
狗有點弄不明白這個人的意思,為什麼抱住自己的時候膽子那麼大,現在倒是怕了?
它把野狗往人跟前一丟,看人顫顫地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腕,想給獵物剝皮,然而力氣太小,撕扯沒幾下,便累得頭昏眼花,無力支持。
真沒用。
狗很嫌棄地走過去,給他三兩下撕開皮毛,露出鮮紅溢血的骨肉,完事了,順嘴將獸皮一塊兒吞下肚子。
廟裡久違地燃起火光,一口殘鍋里煮著聊勝於無的肉湯。九如不知道它為什麼要救助自己,可活著就是活著,不管借了誰的援手,使了什麼手段,只要能活下去,撐過這個冬天,那就是很好的。
肉湯沒有鹽和醬,但吃到嘴裡,仍然比天宮珍饈還要令他心折。連日來第一次,九如填飽了肚子,暖烘烘地活動著手腳。
為表感謝,他望著臥在一邊,紋絲不動的黑狗,想著狗大約都很喜歡人摸摸腦袋,於是大著膽子,伸出手去,撫摸兩下狗頭,
狗:「?」
「你,你乖……」九如遲疑地說。
狗自覺受辱,勃然大怒,欲發狂。
九如看它體格這麼大,想必輕的不行,便加些力道,用力在狗頭上搓揉起來。
狗頓住,沉吟片刻。
九如看這招有效,笑哈哈地道:「你乖。」
狗隱忍臥下,表情深沉,尾巴微晃,任由人在自己頭上揉面。
搓了一會兒,九如累了。他到底體力不支,喘著氣坐下,對狗道:「天寒地凍的,我們早些睡吧?」
誰跟你我們?狗噴出口氣,很不屑。
小小人類,一舌頭就能把你舔死,我不聽你的指揮。
九如躺在殘破的布氈上,他試圖回想自己的過往,可憑他絞盡腦汁,也無法回憶到在破廟醒來前的經歷,他只知道自己叫九如,至于姓什麼,家住哪裡,更是一片空白。
狗的眼睛盯住他片刻,又覺得不忿起來。它走到九如跟前,故意往他身邊一擠,想欺負他,九如正在沉思,被擠了也不生氣,反而有點高興,伸手把狗抱住。
「你真暖和,」他輕聲說,「我有了你,都不怕冷了。」
黑狗看著他,忽然伸長脖子,在他消瘦的臉上舔了口。
嘗一下。
有點香,再嘗一下。
九如被它的糙舌頭弄得哈哈笑,他摸到狗肚子上的布帶,發現它的傷早已好得差不多,頓覺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