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不壽嗤笑:「既然是妖,怎麼才能餓著?而且,你吃的都是什麼?皇帝就吃這些?」
「金饌玉醴,你還吃過比這更好的?」賀九如懷疑,「你去天上吃的?」
「哼,」殷不壽冷笑一聲,「淺狹凡人,懂什麼至福享樂?我告訴你,真正的好東西是……」
他本想拿出自己過往經歷炫耀一番,順帶恐嚇一下這個年輕無知的人,然而話到嘴邊,他的視線忽而游移,卻情難自禁地在賀九如的耳朵上繞了一圈。
賀九如茫然:「你在看什……」
驀地反應過來,他臉孔通紅,捂著耳朵嚷道:「你在看什麼?!我不允許你看!」
殷不壽被打斷思緒,心頭亦是火燙燙得發燒,他厲聲道:「你以為我上次想親你?我是要吃你!連皮帶骨,把你吃掉!」
賀九如跳起來捋袖子:「就你還想吃我?我一下把你推得爬都爬不起來,你吃屁!」
殷不壽的黑髮如觸手怒張,俊美面相瞬間化作猙獰惡鬼,或者說連猙獰惡鬼看了他都要退避三舍。妖物被戳中痛處,實際上,殷不壽絞盡腦汁,也不能明白,為什麼上次的自己會被一名凡人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只能連連痛呼。
他不由咆哮:「我吃了你!」
賀九如「哇呀」一聲,一頭撞到殷不壽胸口,他哪裡會打架?只是憑直覺,先衝上去將對方壓著,壓到身子底下,方便提拳頭揍。殷不壽身上,好似一座泰山壓頂而下,沉得他眼前發白,只來得及把人的腰倉促摟抱著。
竭力掙扎間,鐵索叮鈴咣當,嘈雜巨響,倒像有百十來個人在天牢里鬧出的動靜。一人一魔滾作一處,在遍地的鎖鏈里翻成一團,滾亂衣衫,連著頭髮也纏繞不清。
「你,你撒開手!」
「是你先騎著我打的!」
「……哎喲!你咬我!」
「我就咬……嗷!」
咚咚幾拳,打得殷不壽差點撅過去,可是捨不得鬆開。他空寂了那麼久的掌心,此刻正牢牢抱著人溫暖緊實的身體,少年郎的氣息,血流與心跳,全都那麼鮮活,蓬蓬地在自己懷裡響著,殷不壽喘著氣,手臂都逐漸異化,形成蛛網般的黑色觸鬚,將手裡的人密不透風地網著。任由他如何掙扎,如何扭動,只不放手,偏不放手。
賀九如呼哧帶喘,他的臉發紅,鼻尖冒汗,眼睛亮晶晶,整齊的髮髻也散亂開來,在殷不壽懷裡亂拱,拱得對方心慌意亂,最後連話都忘記說了,僅是呆呆地瞧著他,睫毛髮顫。
賀九如發覺不對,抬頭一看,殷不壽的樣貌還殘留著獰惡的本相,裂口漆黑,獠牙慘白,可那雙幾乎沒有眼白的眼目卻呆愣著,怔怔地望著自己。
還有他的手……不知是不是賀九如的錯覺,這傢伙按在他後背的手怎麼到處都是?好像連大腿上都托著他的手指頭似的!
「你,」他說了一個字,聲音在寂靜嚴寒的牢房內迴蕩,賀九如急忙壓小嗓音,像怕驚擾了誰一樣,低低地道,「你想幹什麼?」
殷不壽喉結滾動,他的雙眼本就黑沉無光,此刻更深得像兩個無底洞,只顧眨也不眨地望著懷裡的人。
賀九如有點害怕了。
但這不是人在面對未知生物,面對巨海與深淵時的恐懼,而是另一種更加世俗,更加微妙的懼意。他不怕殷不壽會吃自己的肉,他只怕殷不壽挨近了,卻不是單純為了吃自己的肉。
「……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你。」殷不壽沙啞地說,「聲音,相貌,都熟悉。」
眼睛挪到他的手上:「拳頭,也熟悉。」
賀九如咽了咽嗓子:「你放開我。」
殷不壽:「我不。」
「你放開!」
殷不壽執拗:「我就不。」
他純黑的眼球輕顫,從天子紅通通的耳垂,挪到他沁著細汗的鼻尖,以及柔軟的嘴唇上。殷不壽著魔般地輕聲開口:「除非,你讓我……」
賀九如沒有等他說完。
這個氛圍太古怪,太詭異了,不是天子和囚犯,活人與妖魔之間該有的。他想都不想,連聲拒絕:「不不不,絕對不行!」
剛才糾纏的時候,他的腰帶鬆動,外衣大敞,趁殷不壽發愣的時候,他便如脫殼的金蟬,自己一骨碌地脫出去,只留下腰帶和一件素淨的外袍,皺皺巴巴地揉在妖魔懷裡。
「我,我今天出來夠久了,我該走了!」他沒頭沒腦地道,不敢去看殷不壽的神情,他慌裡慌張,將食盒往對方跟前一放,趕忙向外跑去,「這些留著給你吃吧!有時間我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