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逃也似地匆匆離開了牢房,只留殷不壽孤坐在黑暗裡,望著懷裡的外衣發愣。賀九如其實是於心不忍的,他本打算問出先皇關押的原因,再酌情考慮要不要放這個傢伙出去——畢竟殷不壽又笨又呆,除了長相,看起來完全不像是禍國殃民的妖孽。
然而他倆一見面,不知怎的,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滾到了一塊兒去,這就是賀九如完全沒想到的情況了。
他一回宮,總管已是急得滿頭大汗,慌得跳腳,連上下尊卑都顧不得了:「祖宗誒,您到底跑到哪兒去了?整個皇宮差點兒就……」
總管言語卡殼,他忽然發現,天子的外衣沒了,腰帶丟了,整個人像剛從籠屜里蒸出來的蝦子。總管驀地醒悟,還不等他說什麼,賀九如含糊道:「我去天牢了。」
「不准大呼小叫,」賀九如接連警告,「更不准把話傳出去。」
他逕自回了寢宮,身後的總管瞠目結舌,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望著天子的背影,他直覺般地預感到,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這天過後,賀九如沒有一道聖旨放出殷不壽,他只是吩咐總管,讓他安排人手,按一日三餐的量給天牢送飯。考慮到殷不壽的心性,他特地囑咐,人不必進,餐食拿推車推過去就好。
果不其然,天牢那邊傳回來的訊息,都說食物的消耗倒在其次,主要是推車和杯盤的消耗。凡是推進去的用具無一倖免,不管能不能吃,全被一個巨大的,黑咕隆咚的東西一口吞了。
賀九如:「唉,真麻煩。這比養豬打豬草還麻煩。」
抱怨完,他還是接著吩咐:「繼續養著吧。」
新帝臨朝,政務正是最臃腫繁忙的時候。賀九如稀里糊塗的,在此之前,平生竟從未學過什麼朝務政事的處理法門,一切都得從頭看起,難免心力交瘁,疲於應付。
再能抽得出時間去見殷不壽,已是一月之後。
天牢里,殷不壽拖著鎖鏈,恨恨地望著人間的天子。他的手裡還攥著那條腰帶,想起來了,連忙往身體裡一塞,不叫人發現他睹物思人的舉措。
負心漢!妖魔不忿地想,一走就是一個月,一個月來音訊全無,只有天天推車來餵……養豬的嗎?!
無需光亮,他看到看到天子清減不少的面龐,眼睛下掛著大大的黑眼圈,又不由得頓了一頓。
「你的臉,怎麼了?」
「啊,」賀九如摸了下自己的臉,「這些天累的,沒事。」
妖魔不會安慰人,殷不壽只得乾巴巴道:「哦哦,太累的話,我可以幫忙吃掉,你就不累了。」
賀九如:「……」
妖魔的腦迴路實在不是常人可以企及的,賀九如默然片刻,老話重拾:「所以,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被關進來的?先皇為什麼把你關在這兒?」
殷不壽想了好一會兒。
「怎麼被關進來的,我忘了。」他不以為然,「至於為什麼關,我是妖,我吃很多人,引起災厄禍患,世間的諸般惡孽——妖原本就是不祥的。」
見賀九如沉默,殷不壽晃了晃叮鈴咣當的鎖鏈,問道:「你要放了我嗎?」
賀九如稍作猶豫,搖搖頭。
「為什麼搖頭?」殷不壽不解,「如果你放我,我可以不吃別人。」
他想了下,認真地說:「專吃你。」
賀九如猶豫得更久,他嘆了口氣,輕聲說:「對不起,還是不行。我不能放你。」
殷不壽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麼露出突然很難過的表情,剛想再說點什麼,就見天子站起來,望著自己的腳尖,道:「我先走了,你……你好好吃飯。」
殷不壽一下急了,他大聲道:「不放就不放,難道你不能跟我多說幾句話嗎?!」
賀九如為難道:「我也很想有休息的時間,可是朝政實在繁忙……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好好陪你。」
他走了。
殷不壽氣得將鎖鏈攪得翻江倒海,心裡更恨他,他實在恨死他了!賀九如可以把他關在這裡,可是他不能不理他,只讓他一個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