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葵硬是把蹲籠子做出一派縣太爺坐轎遊街的氣勢,坐好後朝琥珀丟去一個穩操勝券的眼神。
琥珀讀不懂,但琥珀堅定地點點頭。
柳岸兩年一度的珍奇拍賣會在暗地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今日一如往常地在見不得人的江底盛大舉行。
能夠前來柳岸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要麼是厲老闆做主親自約的老顧客,要麼是耳聞拍賣的物品後有所需主動上門的散客,其中不乏江湖裡的名門大派和廟堂上的天潢貴胄。
這樣一來,交易時隱藏買家身份就需得十分注意。
碧波蕩漾的寬闊江面上,一葉漁船像不起眼的葦草般飄蕩,到達江心時,船下捲起一道漩渦。
撐船的佝僂老翁向乘客攤開乾枯粗糙的掌心。
謝緣把他方才用柳葉點化的碎銀遞出去,換得一枚桂子大小的藻球。
老翁示意謝緣吞下。
謝緣沒多猶豫就照做了。這老翁是個用稻草做成的傀儡,一言一行都是為它灌輸靈力的人設計好的,他按這傀儡的指示行事,應當能順利進入拍賣場。
昨一整夜,謝緣已用識神掃蕩過柳岸各個角落,將整座黑市的樣貌描摹於心:柳岸整體建築像是一座倒置的拱橋,掏空了河床截面橫貫兩岸,只有左岸開了出入口,破解歪脖柳樹旁的障眼法後進入地底,螺旋樓梯往下一共有八層,分布大大小小的房間,最下層的地牢鋪展在江底。而柳岸面積最大的空間則是位於江心的圓形露天圍場——或者說,是露江。
謝緣服下那顆藻球之後,小漁船猛地一沉,船頭豎直鑽進了江心的漩渦之中。他早有防備,運轉靈力穩住身形,緩衝了大部分墜落力道後踩到實處,好整以暇抬頭往上看。
來時的漩渦已然閉合,重新變作平穩流淌的江水在頭頂形成水幕,而漁船則變成了真正的葦草,隨著化回稻草人的老翁一同浮上江面,準備迎接下一位客人。
低頭,則眼前一晃,不知何時頭上多了頂幕籬,帽檐垂墜下來的薄絹長度剛好覆蓋到謝緣腳面,遮擋住了他整個面容與身形。
再平眼去瞧周遭,此時謝緣站在一座竹筒狀的空心兒樓閣頂層,四周三三兩兩聚著與他同樣戴著長至腳面的幕籬的人,打眼望去像是一道道白色幽魂——看來柳岸就是以此種方式來隱藏買家身份的。
這座筒狀樓閣的形制,類似中州閩西地區的土樓,中央圓口卻窄上許多,搭建材料也以木料為主,頂層面南懸著一塊碩大的鎏金匾,上書——浮筠樓。(注1)
謝緣又望一眼頭頂碧玉似的「天幕」,再垂眸看腳下像是從江底長出來的「竹筒」,心道這名字取得算是有些旨趣。
珍奇拍賣會就在此處舉行,樓中央空地搭著一座高台。此時拍賣還未開始,高台上空無一人。
謝緣昨晚聽那個紅髮小姑娘講給琥珀的計劃,是要等琥珀被帶到台子上展示、只有馴獸師牽著琥珀鏈子的那一刻,她掙開隕鐵籠飛上來,抓起琥珀從露天圍場衝出去,從而逃離柳岸。
如果謝緣不曾站在這浮筠樓頂端,他也會覺得阿葵的計劃有極大成功的可能。
這裡是整個柳岸最開闊的地方,開闊意味著防守的鬆懈,如果真的發生纏鬥也好施展拳腳,不像左岸那邊,想要到達入口只能硬闖狹窄的石砌樓梯,一層層打倒守衛,耗時耗力,這期間足以讓比阿葵修為更高的胡琴與厲影趕到,那就徹底逃不出去了。
而實際情況遠比阿葵想像的複雜,謝緣甫一落地,就感知到了這裡層層疊疊的符咒禁制從四面八方壓過來,像是密不透風的屏障,如若不是事先吞服的那顆藻球此刻在丹田附近運轉,擴散出一層特殊的靈力膜護體,恐怕站立在此處的人很快就會被擠成一團肉泥,遑論逃跑。
謝緣左右逡巡,試圖不引人注意的動些手腳,好讓那小姑娘帶琥珀逃跑時暢通無阻地突破過去,不遠處卻忽而走來一個人。
「閣下請留步。」
第8章
謝緣側身,見到與他同樣戴著幕籬的人朝他躬身一禮,形貌遮在薄絹後窺不見一毫。
靈力掩蓋過的聲音聽上去略顯空洞呆板:「閣下可是頭一次來柳岸?若想參與競拍,是要親身到下層換取一枚號牌的。」
「多謝好意,」謝緣還了一禮,開口時發覺自己的聲線穿過幕籬的絹紗後也變得和對方一樣空洞了,「可否勞請閣下指路?」
對面似乎是個熱心腸,直接提出帶謝緣一同前去。謝緣未曾推脫,欣然跟上。
無事獻殷勤,此人必定有所圖謀。
轉到下層一間雅室,裡面一排古色古香的櫃檯。此時來取號牌的人不多,謝緣隨意擇了一處站定。
櫃檯里探出一人:「老爺貴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