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緣想說慢點,腳下剛邁出幾步,琥珀就像炮彈一樣撞進他懷裡,死死摟住了。
他沒料到小鳥如此急迫,猝不及防後退半步站穩,滿身的水來不及弄乾,就隨著這個擁抱洇濕了對方衣料。
謝緣連忙掐了個避水訣罩在琥珀頭頂擋住雨水,一手輕輕拍他後背:「我身上涼,你先放開,好不好?」
琥珀不聽他的,反而抱更緊了,臉頰使勁兒在他胸口蹭。
謝緣察覺了他的反常,愈發小心翼翼,猜測琥珀是不是在水下被那頭鼉龍嚇到了——幸好他對此有所準備。
於是謝緣抬起另一隻手,輕聲喚他:「琥珀,你看這是什麼?」
謝緣手上纏著幾圈緞子,看顏色和材質應當就是他頭髮上不翼而飛的髮帶,但如今這根髮帶伸長了十倍不止,琥珀順著髮帶往下看,另一端五花大綁地拴著……比一條土狗大些的鼉龍。
楚地水系發達物產豐饒,這鼉龍格外貪婪愛吃,才被萬物靈氣滋養出了如此龐大的身軀,本性卻不見得有多殘暴。謝緣在水下耽誤許久,並不是因為難以降服此物,而是制住巨鼉後遣散它貪來的靈氣費了些功夫。
此時這鼉龍靈氣被削弱,恢復了本該有的大小。
謝緣本想著琥珀見了縮小後的鼉龍,就會驅散心中恐懼,沒成想琥珀只是側頭瞟了一眼,就再次一頭扎到他胸前,要黏他身上似地用力,只差扒開衣服鑽進去。
就在琥珀抬臉的這一間隙,時刻注視著他的謝緣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小鳥原來是在哭,哭得安安靜靜,周圍嘩啦啦的雨聲遮蓋下,耳聰如謝緣也沒能捕捉到聲響。
放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來。
正巧阿葵從高坡上走到跟前,謝緣將手裡的髮帶拋過去:「阿葵姑娘,有勞。」
阿葵本來正在磨磨蹭蹭地挪步,邊走邊糾結如何才能神態自若地打斷這站在大雨里深情相擁的兩位,迎面飛來一根白繩,她下意識接住。
小鼉龍能夠長成大怪物,只靠貪吃肯定是活不到如今的,想要過得滋潤還得有腦子。謝緣一拋,它立馬發現繩子那頭換了人,變成了個相較而言好吃…不、好捏的軟柿子,當即大喜,撒丫子划起水來,要趁機鑽回江里逃之。
阿葵一時不察差點被拽個馬趴,反應過來後迅速發力穩住身形,死勁兒扯住鼉龍:「你大爺的!給本姑娘老實點兒!」
「琥珀,琥珀?」謝緣試圖把埋在胸口的小鳥挖出來,「和我講講你怎麼了,好嗎?」
琥珀被謝緣雙手捧著臉蛋兒,終於不情不願地抬頭,眼角還掛著淚珠:「我以為,你被吃掉,再也不回來了——」
謝緣一怔。
……原來小鳥是怕我死掉嗎。
黑暗裡,謝緣的眼睛微微睜大,從來遊刃有餘的子虛仙君頭一回感受到茫然的情緒。
如果拿生活在此間的人族作比,在謝緣眼裡,他降服那條鼉龍,就像是人走在路上遇到一隻沖人吠叫的野狗,順手撿了小石塊恐嚇一番,並不是什麼大事。
先天神祇靈力強盛又不死不滅,謝緣從未被什麼威脅過性命,更沒考慮過自己的生老病死,可乍然間,一個比他更加脆弱的生靈,全心全意地為他而憂、為他而懼,甚至因此愴然哭泣……讓他很難維持往日從容不迫的樣子接住這份熾烈的情誼。
那麼最初……最初琥珀吞食祝餘草,不單單是由於黑蛇的蠱惑,而是他在害怕自己會在渡劫時死掉,所以想要化出人形去救他嗎?
謝緣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心裡泛起細密的酸楚。
他心愛的小鳥啊——
真的好傻。
「是我的錯,」謝緣輕輕撫摸著琥珀的脊背,安撫道,「謝緣很厲害的,謝緣死不了。不哭了,以後我去哪兒都告訴你好不好?」
「帶上我。」琥珀強調。
「一定帶上……」
「姓謝的,你膩歪夠了沒有!」阿葵的聲音從左飄到右。
被哄好的琥珀分出心思,歪頭往謝緣身後看。
只見阿葵毫無形象地在水裡撲騰,不對——撲騰的是小鼉龍,阿葵則雙腿卡在它身上,像是騎著一頭瘋狂的野豬在浪里東奔西突橫衝直撞,一手扯著緞子一手騰出來,她也不嫌鼉龍背上鱗片扎手,掄起拳頭「梆梆」兩錘,厲聲喝道:「服不服?服不服!」
「……」謝緣沉默片刻,揚聲道,「阿葵姑娘,謝某說『有勞』的意思,是拜託你把它放了,怎的同它較起勁兒了?」
「什麼——?!」阿葵驚怒交加的回頭,一不留神被胯下的鼉龍找准了機會一個翻滾將她掀入水中,擺著尾巴逃走了。
阿葵罵罵咧咧地爬上岸,抹掉臉上的水,惡狠狠地瞪視謝緣:「你是故意不把話說完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