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如此講,其實阿葵心裡也沒底,她自打破殼起就住在柳岸地牢,從未見識過外面的廣大天地,實在想像不出一個人要怎樣法力通天才能降服像座江渚一般龐大的怪物。
更有可能的情況是,那鼉龍一張口,謝緣還來不及動手就葬身其腹了。
他圖什麼呢。阿葵百思不得其解,那人族在自己和琥珀這兒什麼好處也得不到,既不像是要剖丹也更不像是急色,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捨身救他們於水火。
這世上真的會有人無緣無故對別人好嗎?
琥珀的眼淚像是涓涓細流,擦乾淨又重新落下來,阿葵袖口都濕完了,正要琢磨點其它的話哄他,就聽見袖子底下雛鳥悶悶地開口:「我主人……」
「我主人也是突然間離開我的。」
第14章
「你想起來了?」阿葵挪開袖子。
「只有一點。」琥珀紅著眼睛答。
阿葵再問他想起來什麼了,琥珀又悶著不吭聲了。
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記憶的海浪再次翻湧,泡沫撞碎在礁石上拼湊不得。他好像對誰喊著「我主人全天下第一厲害,沒有什麼傷得了他」,全身疼痛難當。
是誰要傷主人?
疼痛從何而來?
眼前有片藍得令人心醉的水,耳邊有人唱著古怪的歌——睡吧,我會告訴仙君的。
仙君……?還是仙尊?
「玄化仙尊保佑……」阿葵望著江面喃喃。
已經過了一炷香有餘,就算沒有那隻巨鼉,尋常人在水下停留如此久也會窒息而亡,那人族恐怕已然殞命。
楚地春季多大雨,且有時來的迅疾,半個時辰前江上還朗月高懸,此刻卻找不見月亮在何處了,只留悶雷在烏雲里滾。
江面上風緊,推著水浪往岸堤上撲,水底則不知有多兇險。
浪花濺濕了衣袍下擺,阿葵回神,拉著琥珀往高處退。
琥珀失魂落魄,磕磕絆絆被拉到一處高坡上時才有所反應,扭著手要掙脫,嘴裡倔強地念叨:「謝緣…謝緣……」
阿葵拽不動他,再拽,琥珀乾脆滑坐在滿地蒿草之中,抱著膝蓋團成一枚執拗的田螺,打定主意不走了。
狂風裡的阿葵一頭紅髮亂得像捧馬嚼的稻草,黑燈瞎火中她也看不清琥珀的臉,只能彎腰扯著嗓子吼,試圖蓋過愈發響亮的雷聲和風聲:「都這種時候了,不許給我耍脾氣——!站起來——!我帶你躲雨————!」
「我要等謝緣!」琥珀哽咽著喊回去。
阿葵沒工夫和他吵嘴講道理,乾脆心一橫,把琥珀整隻鳥從地上薅起來,扛在肩上遠離江岸。
「阿葵你放開我、你放開我!」琥珀身形比阿葵矮小許多,雙腳離地後連掙扎都很徒勞,「你讓我等等他吧……求求你……我不想再和誰分開了……」
「真的……不想再和誰分開了……」
醞釀許久的雨終於落下,霹靂啪啦砸在臉上,阿葵想起她從厲影手下逃走時竭力抓住的那片衣角,此刻正妥帖藏在衣襟當中。耳邊雛鳥的哀求聲聲真切,她鼻頭酸澀,兩頰淌落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不許哭。」這句話到底講給誰聽已經不重要了,阿葵狠下心,扣緊肩頭的琥珀邁開腳步。
江岸在視野中越來越遠,琥珀慢慢停止了掙扎,就在阿葵終於呼出一口濁氣,以為他總算接受那人族回不來的事實時,琥珀突然大聲叫起來:「阿葵,停下,停下!你快看啊!」
「你別是騙……」阿葵嘴上質疑著,還是忍不住轉頭。
琥珀已經從她肩頭掙脫,摔在地上又立刻爬起來,跌跌撞撞向岸邊一道模糊的淺色身影奔去。
謝緣全身衣袍浸透了水,濕淋淋掛在身上,烏髮散落,髮絲一縷一縷地粘連起來,黏在頰邊。儀態風度還在,只是稍顯落魄。
他上岸先是看到了「船」——由於施術者離開太久,化形訣已然失效,小舟重新變回了一條供桌。
第一眼沒見著琥珀,謝緣面色一變,即刻要放出識神去尋,遠處堤岸就傳來一聲聲呼喚。
「謝緣!謝緣——!」小鳥奔跑著,聲音穿透風雨先一步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