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禮儀,赴會須收斂兵刃,以免煞氣衝撞筵席。就連顧憐懸在身側鎮場的「暮春」,都好好待在古玉劍鞘之內。
裴響最懂這些繁文縟節,憑他遵紀守禮的性子,怎麼會犯這種疏漏?
白翎霍然起立,又要往窗前走,被神官一左一右、死命拉住。
不待雙方較勁,雄渾的鐘聲在所有人頭上敲響——吉時已至,恭賀新婚!
白翎眯了眯眼,來不及了。廣寒一脈的樂修們奏響喜樂,鑼鼓喧天。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也就是折雨洞天之外,整座霽青道場的上空,皆有焰火升騰。煙花漫空,從霽青山籠罩到霽青城,凡人與仙家同喜。
千萬道流光飛彩,落於地面,竟然是銅錢和喜糖。不論大人還是孩子,皆跑出家門,歡呼著傳遞展月一脈大喜的消息。
「桃花真人」的名號不脛而走,熱鬧喜慶的氛圍感染草木,即便遙遠的虞淵、淒迷之地,今夜似也被照亮幾分。
一列黑影悄無聲息地登上爭鳴關,為首之人赭衣金冠,正是濯纓真人賈濟。
折雨洞天的上空越紅火,他的臉色越鐵青,身後緊跟的侍從們大氣也不敢喘。
甫一來到城頭,賈濟便怒極揚袖,大步流星道:「展月一脈的小混帳,果然不可信!裴響那廝……師伯!」
他沒說完的話斷在口中,咽了咽唾沫。
只見涼薄的月光下,遍地屍體。在此鎮守塔樓的神教教徒,過半數倒在了血泊中。有一人匍匐在地,極力向某物伸手,肘部以下卻不翼而飛,鮮血浸透了磚石。
活著的幾名神教教徒,顯然與死者們並非同一陣營。其中一人把斷臂者沒能夠到的東西捧起來,細細擦去其上血點,端入華蓋之後。
數尊華蓋,垂下長長流蘇,不染纖塵。見到賈濟,舉蓋的弟子無聲讓開,露出裡面的尊者。
中年人接過新派教徒奉上的東西,原來是一枚火石。擦燃此物,可擲入烽煙臺,點起烽火警示道場。可惜,慢了一步。
太徵一脈的二代弟子,共有三名。此時不動聲色的中年人,是師門同代之首。
他一眼也沒瞥向賈濟,仿佛對他空手而歸併不意外,只道:「又被耍了?」
「師伯,您……您動手真快。」賈濟避開滿地殘軀,上前草草行禮,氣道,「裴響忒不是個東西。我就說,他哪裡捨得動他的師兄?我明明把您的『納靈盞』都借他了!一悶棍打暈白翎收進展中,很難嗎?他個騙子!無恥之徒!!」
「吃一塹,長一智。記住此時丟的顏面,以後,加倍索取。」中年人波瀾不驚,而後看向城下,此時的虞淵之內,爭鳴關中,點點鬼火正在亮起。
中年人終於起身,道:「來了。」
賈濟還欲再罵,見此情景,亦不敢多言。只見濃霧裡顯出無數人影,個個身披黑袍,全副武裝,鐵甲包裹著每一寸軀體,僅露出一雙雙顏色各異的眼睛。
魔尊親衛們上一刻還在霧中,下一刻已然林立於城牆。一股陰寒之意撲面而來,伴隨著隱隱腥氣,賈濟吸了吸鼻子。
為首的親衛向兩旁一分,一個高大的男子腳踏虛空,步步走來。
此人滿頭火紅的捲髮,無拘無束,波浪般飛在身後。他亦周身覆滿鐵甲,只是沒有黑袍,展露著強健的體魄。他容貌英挺,本來堪稱俊美,不過兩道縱橫的傷疤刻在頰邊,生生破壞了養尊處優的面相,邪意瘋漲。
而他和頭髮同樣火紅的眼睛,正直勾勾盯著太徵一脈諸人。在此人眼底,是一片絢爛魔紋,只消對視一眼,便要溺斃其中!
太徵一脈的侍從們無不俯首。
千年來,與道修們激戰最酣的沉音魔域,今夜魔尊親臨!
沉音魔尊衣眠睥睨四周,已不屑於克制自我。過於猛烈的魔氣環繞著他,令他整個人如在火中,身披紅光。
太徵一脈的中年人直視著他,衣擺在狂風中不動,唯有環護的華蓋輕轉。
衣眠喝道:「見鬼的護山大陣關了沒?諸葛悟何在!還不讓本座速去取他的項上人頭?!」
中年人稍一側身,伸手道:「請。」
話音一落,衣眠縱身飛出,化作一道流火,襲往今夜的歡聲笑語之處。數百道黑煙緊隨其後,賈濟面露興奮,也要御劍跟去。
不料,中年人將手一橫,攔住了他。
賈濟震驚道:「師伯,您這是何意?我、我不是要去接魔尊一招嗎!折雨洞天聚集了所有派系的掌門,借他們的劍,我一定能和老祖當年一樣!我的修為也可以更進一步了,化神期唾手可得——諸葛悟的婚典上,主角終將是我!」
中年人不語,一隻茶杯自他袖裡飛出,轉眼化作金鐘大小,把賈濟吸入其中。
賈濟悲憤的呼喊傳了出來:「師伯!您的『納靈盞』怎會在此?您到底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