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心說自己不過是叛逆一點,不至於吧?
他轉頭去看顧憐,才發現顧憐已經薅住是非的領子,對其大肆撻伐。顧憐身為當世第二劍仙、劍道僅次於展月之人,卻不用劍只用拳,左右開弓地毆打是非。這兩位道場同僚,似乎積怨頗深,在這個良辰吉日一齊爆發了。
白翎眨眨眼,不停地挨著雷劈。
一次兩次還好,當他挨到第十次時,開始覺得渾身發麻了,說:「情況不對——我的承傷會被消耗耶!不行不行,有點痛了……我錯了太徵道君,我再也不敢啦!」
他十分地能屈能伸,被顧憐聽見,回頭怒喝:「牆頭草!」
白翎面帶微笑一攤手,雷霆全部集中火力,襲向顧憐。顧憐本來就身懷靈焰,這下更是天雷勾地火,令人不敢逼視。
不過白翎已經注意到了,當四周場面停滯時,其間的人也算是停滯的。且不提是非,光說圍觀的一眾人等,還穩噹噹地站在地上、而沒有被顧憐的攻勢掀到九霄雲外,便足以證明,現在做再多都是白費力氣。
至於是非,和一個泥人似的,被顧憐搓扁揉圓。可是,他也和真的泥人一樣,實際上受不到傷。
顧憐終於發泄夠了心中怒火,丟開卡殼的是非,倚在門框上,慢慢地滑坐在地。他現在是個女孩子的樣貌,又遭受了重大落差,瞧著失魂落魄的。
不一會兒,顧憐雙手掩面,肩膀一顫一顫,傷心地哭了。天雷無休止地劈在他身上,卻不知是顧憐修為高、可以抵禦痛楚,還是因為此時的心更痛,已不在意身受摧殘了。
白翎:「……」
白翎望向裴響,裴響也正望著他。兩個小輩四目相對,半晌,白翎問:「要不我去安慰一下?」
「不了吧。」裴響回答得很乾脆,又沉默片刻,才解釋道,「你真的……能安慰到師尊嗎?」
白翎自忖只能再捅一刀。他只有面對裴響的時候甜言蜜語不要錢,對其他人從來是氣死也不償命,更別提去哄顧憐了。
裴響說:「況且,師尊此時傷懷,皆因為……那人之故。我們還是勿做驚擾,讓他宣洩完畢為妙。」
「阿響好厲害,人情味兒越來越濃了。」白翎有心誇他情商見長,想著裴響聽不懂,臨時改口。
他說罷忍不住笑,低聲道,「但你怎麼不直說師祖?『那人』——好欲蓋彌彰。你和旁人提起我時,我也是你的『那人』麼?」
裴響:「……」
裴響下意識地一抿唇,目光微閃,是他無措的體現。
白翎莞爾:「看來我是?對你來說的『那人』,專門指我?」
裴響認命道:「……除了你,還能有誰。」
忽然,一道溫沉的嗓音在二人不遠處響起,萬鈞雷霆之中,仍顯得格外清晰:
「請問,此地突生異狀,是兩位小友所為嗎?」
白翎和裴響同時回身,端正了神色。在這片被太徵凝定的時空里,除了他們三個,竟然還有別人!
既有此問,絕非太徵,亦非尹真。
白翎心念電轉,在他轉身的霎那,恰逢雷光大盛,讓他短暫地眼前一白,眨了下眼。
白光滅去,煙消雲散,披露一道形影。
在看清此人時,白翎和裴響同時一怔,因為恍惚間那襲墨藍道袍,與他們熟識的師兄諸葛悟重疊了。
不過很快,兩人就意識到了此人並非諸葛悟——青年緩步而來,一身法衣不加紋飾,仙風道骨。他的神態萬分溫和,好像一位雲遊道長,路見不平,伸手相助。其英朗的五官亦不算耀眼,可是只站在那裡,看慣滄海桑田的氣度便似潮汐鋪陳,引人朝拜。
雷光千道,如晝長明。
青年平靜地站在不遠處,身邊懸停著七柄小劍,頭尾相接,似蛇銜尾,環繞著他。
白翎喃喃道:「好像……太像了。」
此人與諸葛悟太像了。
確切地說,不能講老子像孫子,是諸葛悟太像他——但兩人終有差異之處,諸葛悟年少滿譽,歷經雕琢後鋒芒內斂,如劍寧於鞘。
此人卻似苦行於歲月長河,返璞歸真,和光同塵,其身堪比乾坤,其心猶憐草木。
他是展月老祖。
一時間,雷電尚在,風滅光離。
白翎和裴響並肩面對著千年前的本家師祖,沒想到會在此時,迎來此刻。顧憐亦聽到了刻骨銘心的聲音,倏然回眸,呆如木雕泥塑。
偏偏展月發現了他,走到近前,拂袖遮去了三千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