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後手葬送在孟長盈的先發制人之下。
不管此前如何,此後如何,此時他被戰弓瞄著,他就只能暫且蟄伏。
這箭頭雖然只在烏石蘭烈身上遊走,可万俟梟知道,孟長盈也知道,這鏟箭咬定的人到底是誰。
「……——欽此!」
万俟望在万俟梟面前,接過先皇遺詔,披上玄色龍袍,對万俟梟歪頭一笑。
「叔父你瞧,朕著這龍袍可合身?」
這就改口了。
万俟梟臉上肌肉跳動,咬緊的牙關咯吱響起來,拳頭捏緊。
就在他爆發的前一瞬。
「咻——篤!」
一道尖銳破空聲響起。
只見星展正移弓送弦,鏟箭飛旋著鑽入庭下青玉地磚。
地磚霎時寸寸崩碎,裂縫蛛網般蔓延開,動靜刺耳。
万俟望面上笑意更盛,眼睛都彎了,像極了乖巧後輩。
「叔父怎麼不說話?」
「……合……身。」
万俟梟近乎咬牙切齒,說完徑直往外走,面上儘是憤怒屈辱。
烏石蘭烈忙不迭地跟上去。
行至大殿門口,万俟梟腳步滯住,看向靠著門隨意把玩長弓紋飾的星展,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眼裡費勁擠出來。
「你們當真是厲害,厲害到忘了雲城以北,是誰帶軍戍守北關四鎮!今日之事你可不要後悔!」
說到最後一句話,他猛然回過頭,眸光扭曲如雷似電直射孟長盈。
話懸在空中半晌,卻只等到孟長盈疏淡一句。
「落子無悔。」
万俟梟冒雪離去,背影氣勢洶洶。
羽林軍並未攔他。
倒是星展伸長脖子,去看兩人一高一矮氣急敗壞的背影。
万俟望開口調笑:「你莫不是捨不得他?」
星展扭回臉,眼神莫名哀怨,嘆出一口氣,低頭撥了撥弓弦。
「多好的機會,真想一箭把他倆穿成串釘牆上。」
「……」
崔岳撫著長髯微笑:「適才北陽王說得不錯,北關四鎮乃是國之屏障。這次只是討巧,還動不得他。」
星展仍垂頭喪氣:「我知道,我就是手癢。」
殿門大開,冷風裹挾著雪花席捲進來。殿中掛著的白綢狂亂飛舞,乍然抽在孟長盈背上。
力道並不重,可孟長盈如同被風吹倒的長草般,悄無聲息歪歪倒向前方。
她眼睛明明還睜著,卻一聲不吭,連呼救的意思都沒有。
万俟望衝上前,快月台一步扶住人,對上孟長盈蒼白如紙的臉。
手臂承托的重量太輕,万俟望一時晃了下神。
「娘娘……」
孟長盈神色無異,只抬手搭上月台手臂站好,啞聲咳嗽著。
每逢冬日,她身體便愈發疲弱。先前又站著吹了許久冷風,人便站不太住。
万俟望此時不像方才那般裝模作樣,露出三分本來的性情。
「娘娘身體怎麼又不好了,莫不是為了小七太過勞心費神?」
這話說得不害臊,他行七。
學了五年的中原禮法,可內里仍不加掩飾,帶著塞北胡族的野性直白。
孟長盈眼神無甚波動,幽幽道:「君子慎獨。万俟梟不在,你便裝不出君子模樣嗎?」
万俟望五官凜厲狂狷,帶著恰到好處的異族風情。
瞳色極淺,唇不很薄,微張時顯出幾分原始野生的欲感。
這樣一張臉,若是表情不夠端雅,那便不能看了。怎麼也不像個君王。
此時他便是這種表情,彎著眼睛,翹著嘴角似笑非笑。朝孟長盈走近一步,垂目看她。
離得近了,就看見孟長盈眼下一顆顏色極淡的小小淚痣,像是稍吹即散的一粒香灰。
淚痣牽著清冷薄情的眼尾弧度,無端讓人有種抓心撓肝想做些什麼的錯覺。
万俟望勾唇,聲音壓低兩分:「娘娘教我做君子,又教我弒父,娘娘豈不是比我還要離經叛道?」
這話偏激,但激不了孟長盈。她是個冰雪做的人。
孟長盈面不改色,只拿眼尾輕飄飄瞥他,反問道:「如今不過才第一步,這就怕了?」
万俟望大笑起來,胸膛震動,耳畔金珠亂搖,那股子野蠻的狂放不羈一覽無遺。
「我怕什麼?大不了回草原從頭再來,可娘娘呢?」
孟長盈眼眸緩慢一眨,聲音冷淡。
「你說話我不愛聽。回去將《說難》抄寫五十遍,酉時之前交來。」
言罷直接離開,看都沒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