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賀顧不得回應烏石蘭蘿蜜,轉身披風一展落下,向孟長盈行禮。
「微臣郁賀參見太后娘娘,內子無狀,還請太后娘娘責罰。」
在他身後,万俟梟自夜色中緩步走來。一身金銀寶石鐺鐺作響,奢侈繁麗。
看樣子,兩人是同行而至。郁賀為了接住烏石蘭蘿蜜,才先行飛奔過來。
看他小心仔細的樣子不難分辨,他應是知道烏石蘭蘿蜜懷有身孕。
「起來吧。」孟長盈道。
郁賀頓了下,才站起身。他身量高,垂首稍退後兩步,才讓孟長盈不至於仰頭去看他。
孟長盈嗓音平淡:「奉禮為何這般緊張?」
郁賀身後,烏石蘭蘿蜜探出頭,又被他不著痕跡地擋了回去。寬大披風一遮,幾乎叫人看不到他身後的妻子。
「微臣惶恐,內子不懂規矩,只怕衝撞太后娘娘……」
万俟梟這會踏入亭中,來回看了看,笑得譏嘲。
「你當真不知道他怕什麼?奉禮可是烏石蘭部的女婿,自然是怕你遷怒他的小妻子。」
隔著万俟梟,孟長盈只能看見郁奉禮半邊臉。
這會他不躲不閃地直視孟長盈,不發一言。
孟長盈與他視線相交只是一瞬,便轉身離去。
「倦了,各自散了吧。」
背後跪倒一片:「恭送太后娘娘。」
万俟梟卻信步追上來,額上硃砂塗紋在夜色中顯出妖異黑紅,髮辮間寶石碰撞之聲也沉沉。
「我以為你很厭惡漠朔人?」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對於這種話孟長盈向來忽視。
夜風寒涼,前幾日的積雪在月光下閃閃冒著涼氣。手裡袖爐不太熱了,孟長盈小小打了個寒顫。
万俟梟沒在意她的忽視,接著說:「你居然會認真聽漠朔的部落歌,還是烏石蘭部小丫頭唱的。你知道那歌是什麼意思嗎?那是在唱我們祖先在敕勒川放牧的情形。」
他今日話有些多,不知是不是被万俟望即位刺激到的緣故。
「我厭惡漠朔人?」
孟長盈忽略那些廢話,回問第一句。
這還用問?万俟梟詫異瞟她一眼。
孟家三族慘死距今不過六年,他可不信孟長盈執掌大權只是為了野心。
她必然會報復烏石蘭部,也必然會成為他的對手。
只是這話此時不該說。
万俟梟側目打量孟長盈秀麗起伏的側臉,眼神划過她乾淨無一物的耳垂。
「你扎過耳洞,卻從不戴任何耳飾,不就是因為漠朔人皆戴耳飾嗎?」
孟長盈眉尖微挑,輕嘖:「是也不是。」
「我最煩你們漢人這一點,」万俟梟皺眉,抱胸睥睨著人,「說話不清不楚裝樣子,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孟長盈仍沒什麼大反應,只淡淡道:「北陽王,你去雲城郊外的田野村落里看看,便知道漠朔人皆戴耳飾是句虛話。金銀玉石充其量只不過是富貴胡人的裝點罷了。」
万俟梟啞然,張張嘴不知如何反駁,只得兇悍道:「可笑!那些人也能算作是人?」
孟長盈腳步停住,抬眼看著寂寥灑清輝的纖細月鉤,聲音比寒冬月色還要冷清。
「你我不是一路人。你聽不懂我說的話,我也不喜歡你這般話多。回去吧。」
話畢,她抬手喚來步輿,徑直離開。
万俟梟留在原地,望著一行人夜色下漸遠漸隱的背影,咬牙罵出一句。
「誰稀罕理你!」
紫微殿內地龍燒得更旺,孟長盈披著袍子,正伏在桌前寫信。
寫著寫著卻出了神,筆尖壓在箋紙上洇出一個墨點。
月台注意到,溫柔握住孟長盈手腕,稍稍抬起,換上一方新紙。
孟長盈回過神來,放下筆,輕輕嘆息。
「奉禮從前並不喜歡那姑娘。」
「主子,他們都成婚三年了,人非草木。」
月台坐於孟長盈身側,幫她揉著酸澀的手腕,娓娓道來。
「更別說烏石蘭蘿蜜還懷了他的孩子。他這一輩無有兄弟,這孩子可是郁家老夫人盼了多少年的孫輩。」
說到這,月台猶豫了下,還是開口道:「郁奉禮一事恐會生變。」
「還早。」孟長盈擰眉,在月台不解的目光中,解釋道:「烏石蘭一事並不只繫於他一身,我也不會強要烏石蘭蘿蜜的性命。只要該死的去死。朝堂局勢瞬息萬變,時機還未到。」
「不要烏石蘭蘿蜜的性命嗎?她可是烏石蘭烈最喜愛的小女兒。」
月台重複問了這一句,眼中罕見地流露出恨意。
怎能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