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大的動靜,孟長盈睜開眼,垂眸正對上胡狗兒仰面望她的眼神。
漆黑如淵的眼睛,卻灼然明亮,莫名讓她聯想到黑狼。
明明手背磕得一片青紫,他卻渾然不覺,只手裡高高捧起那隻盈潤含光的白雲竹節簪。
完全奉獻的姿態,似乎只要孟長盈一個眼神,他便能為之而死。
孟長盈看他半晌,抬起手,白皙指尖擦過他粗糲的掌心。
拂掉了那隻他拼了命接住的白玉竹節簪。
玉簪落地,輕靈脆響。
胡狗兒動作僵住,沒有再去接。
他沉默地看著那隻白玉簪摔落在地,崩斷成三截。
「下次別做這樣的事,人比物件重要。既然活下來了,那就好好活。」
孟長盈聲音淡漠,說完便又閉上眼,不欲和人交談。
沒了簪子束縛,青絲如瀑,披散下來,隱香浮動。
胡狗兒高舉的手收回來,在身側握成拳,指節近乎發白。
他的心在雀躍激奮。
因為孟長盈的一句話——「既然活下來了,那便好好活。」
難道說,她記得他嗎?
這種他完全不敢奢望的事情展露出一絲可能性,讓他渾身涼透的血沸騰起來。
人比物件重要嗎?
在他眼裡,任何人也比不過她一個輕飄飄的眼神,包括他自己。
即使只是為了她一隻素履,他也能慷慨赴死。
……
長信宮三卿再次齊備,長信宮的任何風吹草動,向來都能引起朝野上下的注意。
如今一個剛被万俟梟欺負過的小雜胡,搖身一變成了太后娘娘的親信衛尉,不由得又迎來一片猜測議論。
莫非,太后娘娘這是在下北陽王的面子?
在万俟梟壓不住性子,幾乎想要強行闖入長信宮時,孟長盈終於露面了。
先帝棺槨停柩於正德殿,百官逢七入靈,進宮哭拜祭奠。
今日正是七七四十九天,供祭得尤為隆重。
待哭靈事畢,孟長盈方才現身,召百官議事。
對此,無人敢有異議。
万俟梟早就著急上火,能見到孟長盈簡直喜出望外。
「娘娘身體終於大好了?烏石蘭烈一家早已押入大理寺,部落眾人也全都看管了起來,只等娘娘發落。」
孟長盈高居台上,聲色不動。
「前些日子,北陽王遲遲不歸。我以為此事不急,如今王爺怎麼急成這副模樣,好叫人稀奇。」
万俟梟急色一頓,知道孟長盈這是在翻舊帳,心裡愈發煩躁。
常嵐一事,在她這裡輕拿輕放,人死了還追封驃騎大將軍。
怎麼輪到他,就要這麼深究?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他與孟長盈本就只是權衡政局之下的合作,她豈可得寸進尺!
這麼想著,万俟梟更理直氣壯,申辯道:「娘娘掌著大朔政事,卻總託病不見臣子。本王為國為民著想,自然著急。」
孟長盈頷首點頭,頗以為然。
「王爺說得是,我這多病殘軀誤國誤民。皇上既已即位,總該多擔當社稷大事。日後奏摺公文,先往紫宸殿送。」
話落,万俟梟猛然抬頭,眼中儘是不可置信。
這是什麼意思?
莫非她要放權給小皇帝?
那北關鎮兵呢?
若她真敢撕破臉皮,且看他和漠朔九部答不答應!
万俟梟轉過頭,和可那昆日遞過來的眼神對上,無聲中暗流涌動。
万俟望坐在孟長盈身側,看上去兩人平起平坐。
他臉上端著寬和君王的笑,聞言面不改色。
試探過無數次,他不明白孟長盈想要什麼。但他知道,無論如何,北關鎮兵都落不到他手裡。
既如此,那便安心坐著,看狗咬狗吧。來日方長,他有的耐心和精力慢慢磨。
「烏石蘭烈一案,我已看過證詞,貪污賑款,收受賄賂、私賣官位、販賣官田、草菅人命……一樁樁一件件觸目驚心,不罰不足以慰天和、平民怨……」
孟長盈聲音不疾不徐,緩緩道來。
百官垂首,郁賀的頭垂得格外低。
呈交大理寺的證據,有大半都是他提供的。
他與烏石蘭蘿蜜成親多年,早就算是半個烏石蘭部之人,知曉不少部落內部秘辛。如今證據遞交,不少漠朔舊貴看他的目光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