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越是往上,就意味著離鼎天承受的痛苦就越多。
看仇人生不如死,誰能比他更痛快呢?
哪怕某種程度上,自己與他是同一個人。
而這些,本就是離鼎天該償還的「債」。
在不知道第幾節脊椎骨時,有人將離鼎天扶了起來,此刻的他雙目被啃食殆盡,五感全失,僅僅是憑藉一腔意志在往上走。
離鼎天想向他道謝,可伸手,卻只抓到兩手空空。
他不願見離鼎天這般狼狽,卻也不代表原諒了離鼎天。
作壁上觀,是他最後的沉默。
這些,離鼎天也全都接受。
登天路真的很長、很長、很長。
它似乎有離鼎天一輩子那麼長。
那些見過的、遇到的、愛過的自己全都出現在這條路上,就像他這一生——
幫助的、阻撓的、無視的全都一一呈現。
可……
這才是眾生啊。
離鼎天空空的眼眶忽然流出兩行血淚。
他終於明悟,殺死自己的罪惡感究竟從何而來。
因為當他不是他,他殺死的就不是自己,而是芸芸眾生啊。
從來沒有什麼殺一人而救萬人。
他一直以來,都是在靠殺飲鴆止渴。
一人即萬人,眾生即為我。
他自眾人的期待中誕生,也將在眾人的厭惡中離去。
當想明白這一點時,他已來到登天路的末端。
離殤在這裡等著他。
這是他的終點。
亦是這份使命的終點。
他跨過了破碎的六重天、越過了冷寂的七八重天,終於離夢寐以求的九重天一步之遙。
此刻,離鼎天被吞噬的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生長著,清風為他挽發,柔光為他塑骨,朗月為他織衣,離殤就是他的眼睛。
離殤站在離鼎天身旁,他知道父親最想聽的是什麼:「只要再往前一步,就夠了。」
離殤將手放在離鼎天肩上,輕聲道:「我們離重啟登天路,就差一步了。」
接下來,只需要離鼎天拔出自己的脊椎骨,將最後一節補充完整,就可以到達九重天,就可以在九重天向天外的修士發出呼喚。
離鼎天製作的偽登天路,雖然無法像真正的登天路那般萬古長青,但也能支撐一段時間。
哪怕天外的修士沒有回應,有這麼一條偽登天路通向九重天,也能因為有這條路的存在,延緩整個界靈氣退散的速度,讓後面的修士可以升到七八重天和九重天,只要有人能到九重天,遲早有一天,也可以如之前的修士那般,破碎虛空離開此方世界。
可以說,離鼎天的計劃無論成不成功,都能給玄幻側謀一條生路。
離殤說的沒錯,只要再進一步……
心裡浮現的片刻疑慮被計劃即將完成的喜悅壓下,離鼎天不知道的是,在他轉身的那一刻,「離殤」臉上露出了一個絕對不屬於他的笑容。
漆黑的羽翼在無人處展開,那些糾纏離鼎天的惡魂像看到什麼恐怖的東西一樣四處逃竄,眾生的恨意退卻,烏黑髮亮的羽毛在他修長的手中上下浮動。
他歪頭,看向某個被眷屬死死摁住,無法發出半分聲響的靈魂,笑著伸出手指——
「安靜。」
指腹落在離殤額頭,離殤被迫回到脊椎骨里,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走到這條路的盡頭。
然而離鼎天看不到的是,在他的上方,已經多年沒有人到達的九重天上,比想像中還要熱鬧——
扭曲的怪物充斥整個九重天,它們像從小被綁在架子上的幼鵝,用漏斗對準嘴巴,肆無忌憚地灌輸著最富有營養的飼料,在日復一日的餵養中撐大了胃部,讓它們的體型猶如吹氣球般迅速增長。
它們以明顯超過原本身體體型的臃腫身材擠滿了整個九重天,肉挨著肉,皮膚摩挲著皮膚,卻專門給離鼎天的登天路讓出一條窄小的道路。
一條,直接通往玄幻側邊緣,最接近天外的道路。
傳聞,所有要升到九重天的修士都會經歷一次伐骨洗髓的重塑,身上所有的暗傷都會被清除,身體恢復到最鼎盛的時刻,從此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只有這樣才能在天外行走。
不管離鼎天這條登天路是真是假,按照玄幻側的「規則」,只要他能突破八重天,都會經歷一次塑身,他也確實獲得了這份「幸運」。
但他同樣是不幸的。
因為——
迪尤爾笑吟吟地一伸手,就將離鼎天塑身的靈氣抽走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