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姜皖是她們的同類,從她寫下特殊的字開始,她們就這樣認為了。
姜皖說要給她們自由,不能只讓她們重新踏上外面的天地,還要讓她們的心自由。
可是這好難,陳鶴年都想像不出,需要做什麼才能讓被束縛了幾十年的人重獲自我。
但陳鶴年知道姜皖要做什麼。
在這張白紙一樣的答卷上,姜皖像一筆濃墨潑了上去,她的舉動是在告訴她們,可以這樣做,她在教她們,她是那樣的瘋狂,是魯莽又衝動,她這一聲怒吼,讓他們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上百隻的鬼魂和上百個活生生的人,那將是生死的爭鬥。
但陳鶴年就欣賞這樣的瘋狂,他甚至對姜皖生出了一種驕傲慰藉的情緒,這感覺又陌生又奇怪,他自己也早就不能忍受去做一個啞巴,一副弱小被別人掌控的姿態。
那滿村的鬼魂都開始飄蕩起來,它們發現異常,鎖定源頭,朝他們的方向飛速移動。
那層薄薄的雨沒有影響陳鶴年的視線,他褲縫裡還藏著他備用的針和線,但他沒有出手,就算鬼魂已經圍上來。
陳鶴年先扭頭問姜皖:「你已經準備好一切了,是麼?」
「我萬分確定。」姜皖說。
他們踏進乾癟的土地上,姜皖在田間奔跑,被雨淋濕了頭髮,在猙獰恐怖的鬼臉下,她卻張開手臂,張著嘴,吃進了雨水。
像個不聽話,非要在雨天玩耍,弄得一身濕的壞孩子。
那些鬼魂伸出可怖的鬼手,鮮血從黑紗上滴落。
但它們並沒有立即朝姜皖朝他攻擊,它們在因為鎖鏈的束縛而發出沉悶的嘶吼聲。
「阿姐,幫我最後一次。」姜皖輕輕說,雨水黏在臉上,她的身體在這聲呼喚後,被一股黑氣包裹著,黑煞乍然出現,它的身軀比別的鬼魂要大,但它們是一樣的,有一身生前沒有脫去的黑紗,它被召出來,正飄在姜皖的頭頂,成了陰天中最大的那朵黑雲。
它是黑煞,是這裡最厲的鬼。
比它弱小的鬼魂都會畏懼它。
緊接著,姜皖的喉嚨里傳出空靈的聲音,真正的控鬼術怎樣的?
陳鶴年不覺得刺耳,姜皖的聲音是瀉下的一道泉水,是清冽的薄荷,淡淡的,卻能撫平痛苦,獨屬於鬼魂的痛苦。
黑煞也在發出呼喚,它的聲音沙啞,是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音,它出現在這片曾讓它痛苦的土地上,它在痛苦哀傷,它在憤怒咆哮!
鬼魂們掙扎著,那些鎖鏈甚至禁錮了它們表達疼痛的聲音,在姜皖的控鬼術下,在姜氏的控鬼術下,它們在拉扯的兩股力量中,最後,它們雙目赤紅,從黑色的眼睛裡掉下紅色的水。
黑紗鬼魂全都飄到了姜皖的身後,成了一條蜿蜒的黑龍。
「這才是對的!這才是我想看到的!」姜皖高興地說,她的眼睛依然是死寂的黑色,她的血液卻在冰冷的雨水中燃燒。
陳鶴年覺得她是強大的,她的意志影響了這裡的鬼魂,但只有姜皖明白,這不只是源於她的術法。
十四歲的她被逼上連陰山,那時她的能力並不足以控制這些鬼魂,是的,不是她在控制那些鬼魂,而是鬼魂在遏制自己,它們不願意遵從那些男人的指控。
這是它們說不的方式!
姜皖還看見了一位特別的鬼魂,它是最快朝她飄過來的,也是最讓她心顫的。
那隻鬼魂的嘴巴上縫了一條像蜈蚣一樣的黑線,它脖子上的鎖鏈最重,最粗。
阿母,我是你驕傲的孩子麼?
姜皖從走出那座山後,就沒有埋怨過自己能誕生在這個可怕的世界裡,她是為此而誕生的!
「我的同胞們,她們都是醒的!」
姜皖一聲聲震耳欲聾地吶喊:
「她們早就醒了,她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她們不明白怎麼才能擁有自由!每一個文字都有意義,每一份努力都有意義,每一個人的存在都有意義!」
姜族人也察覺了異常,他們發覺鬼魂和他們失去了聯繫,有人把那根風箏的線給剪斷了,這是一種突然脫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