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林喃喃一聲,愣住了。
太子有意讓他做身邊的近衛,這算得上一種官職,他本以為身上有奴籍,一輩子都不能有所建樹。
就算當奴才,在宮裡也分三六九等,他侍奉的貴人是太子姜鶴年,姜王最寵愛的孩子。
宮人常言,在東宮侍奉是件美差,太子是這宮裡最善待奴才的人,他不喜罰殺,像極了畫裡的男神仙,是冷冰冰的皇宮裡的一塊兒暖玉。
是的,這貴人是長得這樣一張臉,有讓人嫉妒的身份又有出塵的容顏,但於林一點也不覺得他是暖的。
他的臉上總是溫和淺笑,但他的眼睛是冷的,像覆了一層薄薄的冰,只能看見冰層上的一副耀眼皮囊,他身邊沒有親近的人,東宮的內殿鮮少會有宮人走動,太子喜歡清淨,他的身邊最多黏著一位公主,但只有第三個人在場,公主依然遵循綱常保持距離,太子是儲君,公主也是他的臣子。
於林很少見到太子,他有了一間寬闊的屋子,和半個自由身,一個月,他在循規蹈矩地在武師父手裡練了這麼長的時間,才重新去到那間院子。
太子就坐在屋檐下。
於林見到時,眼睛一愣。
太子沒有戴冠束髮,身上就一件單薄的衣裳,披著身繡著玉蓮的外衫,他散漫地坐在那裡,眼睛依然是從高處俯視著他,卻仿佛在低吟吟地笑。
這並不是宮人口中的太子。
「來吧。」姜皖沖他招手,丟給了他一把木劍。
於林與公主用木劍比試了一場,公主的劍還未抵在他的下腹,他的劍已經橫在她的脖頸前,他的劍更快更狠,公主敗了。
於林扣下劍,朝太子跪下請罪,「殿下……」
「你該換個稱呼了。」姜鶴年在這時,站起身,他腳下甚至沒有著靴,踩過木板,拖著衣袍,走到了他的身前。
太子的手落在了他拳頭上,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那奴該稱什麼?」於林問,他抬頭,撞上太子的眼眸。
姜鶴年道:「你是孤的人,自然該和東宮裡人一樣,喚孤一聲主子,在孤的面前,稱臣便是。」
於林正怔愣著,手心裡就多了塊兒物件,姜鶴年給了他一副腰牌。
於林接了牌子,心中卻有些不解,「主子為何會選我?」
「你不該問孤。」姜鶴年的目光凌厲地掃向他,他的聲音也是冷的,「要是接不住孤的東西,儘早棄了吧。」
於林頓時皺緊了眉,抓著腰牌的手也捏成了拳頭,他立即跪下磕頭謝恩,鏗鏘有力地喊道:「臣,謝主隆恩!」
主子的衣袍從眼前掠過,在遠處頓住:「身為近衛,還不隨侍奉孤左右?」
於林探起身,默默跟在主子身後,他正式成了東宮太子的近衛,與太子隨行。
主子面見王上,他於殿外等候,主子批閱奏摺,他便守在屋外,有時,主子會叫他入殿中。
他在東宮度過了一載,也慢慢發覺,主子不愛待在殿中,他更喜歡在夜間在檐下乘涼,坐在紅木搭建的長廊上。
東宮有萬卷書,千金畫,姜王要他協同處理朝政,他會在殿中點一盞燈,於几案上讀書,批閱奏摺。
主子有時會朝他說上幾句話,可於林不識字,沒讀過書,對朝政發表不了什麼見解,主子知道後又給他叫了位文師父,還會親自教他幾個字。
主子貴為太子,姜王愛之,朝廷重視之。
於林也習慣注視著他,但卻總覺得,只有當他脫去榮冠,脫去太子朝服的時候,神情才是最真切的。
他不是畫卷中的神仙,不是宮人口中的聖賢太子,他習慣權勢,心一定是狠的,冷的。
於林總是試圖窺探那皮囊下真正的人影,因為他時常困惑。
主子在殿外時,總是望向院中那棵光溜溜的樹,那樹枝都探出了宮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