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生母,穿著一件櫻粉的宮女裝,面容是幾近瘋魔般的扭曲,揚手摔碎了一個碗,然後從地上拾起一塊碎片,朝他步步逼近。
幼童被女人從桌子下一把抓了出來,她的力氣很大,大到他死命掙扎卻掙脫不開。
女人的聲音像是一條可怖的毒蛇,在他耳邊吐著冰涼的信子,可她臉上卻在流淚,眼淚滴在幼童的臉上,灼得厲害。
她說:「不要怪娘,娘都是為了你好!像你我這等人,生來註定卑賤,能活下去就很好了,很好了……」
於是幼童放棄了掙扎,只感到下身一熱,再沒了知覺。
數年過去,當年的幼童已經長到了八歲。
他比同齡人都要瘦矮一些,兩頰深深凹陷下去,深陷的眼窩裡綴著如墨般的眸子。站在宮門前的雪地里,瘦弱的像只瘟雞,套著並不合身的太監服。
面前站著一名穿著緋色朝服的男人,約莫三四十的年紀,男孩只知道他姓柳,大家都喚他柳大人。
柳大人將他送到東宮給太子當內侍,進門前對他千叮嚀萬囑咐,要他牢記自己的身份,當以一切甚至豁出性命都要保護太子,如此他才能在這宮中活下去。
男孩用點頭,記下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只是因為想到不用繼續躲躲藏藏,就覺得開心。
彼時,聞鑒透過交錯的記憶與男孩對上目光——他是長大後的男孩。
當時的太子尉遲泓對他還算不錯,說句僭越的話,兩人關係親密,如同親兄弟一般。
然而在這骯髒混亂的朝堂之中,金翎想要扶持自己的兒子上位,必先從尉遲鴻身邊的人下手,因此聞鑒成為了他們眼中最合適的棋子。
而尉遲鴻將計就計,除此之外也需要一人來處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骯髒事。
身居高位者賦予他權利地位,對他寬容備至,只是為了日後獻祭。
聞鑒想像過無數次生命的最後,或死在百姓怒而群攻之手,或被扣上所有罪名五馬分屍,或是兵變,或是……
每一次關於死亡的想像都是被選擇的命運。
聞鑒第一次在半日閒見到月慈時,起初只是好奇,如果將之放任不管,日後的她會變得如何。
直到三年後他認出她來,見她初心未改,他是歡愉的。
像是終於摸到了一點機會,得以打造一把刺向自己的刀。
心裡想著,如果不能改變將死的命運,至少他還能選擇死亡的方式。
月慈是他生命的最終棲處。
所以在她刺向自己時,聞鑒坦然接受了命運。
——
這一夜飛鳥閣中格外死寂,好些大夫一個個地來,卻又一個個搖頭嘆氣地離開。
月慈站在遮擋的屏風後,嗅著空氣中夾雜的血腥氣和苦藥味,明明她人站在這裡,靈魂卻像是飛回了數月前,她從河邊將垂死的男人拖回去,為他清理帶血的傷口,熬煮續命的湯藥。
她垂落在身側的手握緊了,渾身冰涼緊繃。
後來青雀將她趕了出去,她便站在樓閣下等著,連自己也不知道想要等到一個什麼結果。
不知站了多久,天末泛上了一層魚肚白,月慈才聽到樓內傳來陣陣難掩的低呼,聲音細碎,但從情緒判斷,應該是好消息。
月慈那一刺並未留手,且聞鑒本就被毒摧殘過,如此情況下竟還能活下來,難免叫她想到是那寺里的佛顯了靈。
月慈動了動早已僵硬的身子,轉了身,正要離去時,麻雀從樓內出來喊住了她。
麻雀稚嫩的臉上也浮現出了和青雀一般的神色:「姑娘究竟為何一定要置大人於死地?」
站了一夜,月慈嗓音寒涼,像含了把沙,只問:「他情況如何?」
麻雀深深吸了一口氣:「大人已經醒了,他……想要見姑娘。」
於是月慈抬腳往樓閣走去。
像是怕她又會傷害聞鑒,麻雀伸手淺攔了一下,道:「雖不知姑娘對大人的敵意從何而來,但麻雀還是想提醒姑娘一句,若大人死了,日後死的人只怕會更多。」
月慈平靜地拂開他的手。
她終於繞過了那道屏風,塌上躺著的人面色青灰,只一雙眼睛黑沉沉的。
見到月慈,聞鑒摒退了其他人。
青雀離開前惡狠狠剜了月慈一眼,又繳了她的武器。
房門合上,屋內歸於平靜。
聞鑒沖月慈虛弱地笑了一笑,他的嗓音像是一陣煙霧,輕飄飄的,仿佛隨時都會散去:「讓你失望了麼?」
月慈原本平靜的面容忽然有了崩塌的趨勢,明明他看上去那般脆弱,踏進了死亡的邊界,但那雙眸子卻依舊熾熱,硬生生在她心底燙出了一個洞。=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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