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惜面帶倦容,慢慢搖了搖頭。
她原想著,若是真能懷上尉遲泓的孩子,無論如何也要拼盡全力將其偷偷生下來,但轉念一想,宮中耳目眾多,她根本瞞不住任何人。
今日就算不是月慈,日後不久也會被其他人發現。
金惜軟軟靠在床頭,臉上蒼白一片,拉過月慈的手,柔聲道:「你記著,你什麼都沒做錯,哪怕不是你,回到宮中也瞞不過太醫院裡的那些老傢伙們。」
大概是遺憾太多,這一刻月慈竟隱隱生出了一股衝動,她當即反拉住金惜的手,道:「我會儘量幫你,幫你安胎。」
若是換做旁的奴婢,別說是這樣拉扯著皇帝的寵妃了,就是連坐在金惜身邊的膽量都沒
有。
金惜望著眼前的月慈,按理說只會將其當成一句玩笑話,但,大抵是對方眼中神色太過堅毅,她竟信了。
——
月慈從金惜那出來,拐過一條小徑時,看到不遠處的長廊上立著一道頎長的身影。
天色暗了下來,廊下點了燈。他靜默地站在燈籠下,正抬眼望著幾隻飛蛾朝燈籠撞去,雪白的大氅渡上了一層柔和的光圈。
月慈驀地想起了他那不合時宜,多出來的白髮。
她走到他的身邊。
聞鑒稍稍偏過頭,平靜道:「聊完了?」
月慈「嗯」了一聲,抬眸望著他的眼睛:「你有什麼想要跟我聊的嗎?」
她想聽他親自開口,告訴她一切,可惜,聞鑒的嘴就是一把鐵鎖,大概不先把他心裡的結打開,那鎖便永遠不會落下。
聞鑒默然地望著她。
月慈沉下聲音道:「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她方才從戶外穿過,風吹得髮絲亂了幾分,聞鑒抬了抬手,想將她鬢邊的碎發撥整齊些,然而那手卻在距離一毫之地停住。
這一毫,像是隔了一道鴻溝。
聞鑒心裡有個聲音幾度叫囂著,無論何種方式,無論什麼結果,只要將人留在身邊就好。可真當人在眼前時,他又不敢輕易伸出觸碰,好像那是一尊易碎的神女琉璃,唯恐自己這髒污的手會髒了神女的聖潔,打碎那尊容器。
聞鑒這輩子,總是在矛盾的兩難之中鬱結,從苦苦掙扎,到放縱沉淪,好不容易打算徹底放棄自己了,卻又突然有人闖了進來,在冰天雪地的死寂中開出一片生機盎然的竹林。
最後,他放下手,將腰間的香囊拽了下來,遞給月慈:「一會兒能用上。」
月慈看著那隻香囊,有一瞬間覺得他是要跟自己分個乾淨,秀氣的眉毛頓時鬱結皺起,賭氣似的將香囊一把拿過。
「晚點再來收拾你。」
她現在要去辦一件要緊事,只能暫且將此事放放,等有時間了,她自然會一一跟他掰扯個乾淨。
眼見著少女朝長廊的另一頭走去,很快便沒入黑暗中,聞鑒復又抬頭,沉默地盯著那些飛蛾在焰火中燃燒殆盡。
那火焰在紙圍成的方寸之地燃燒,就像眾人圍在前院盯著的巨大燈籠。
皇親國戚的壽辰有個傳統,夜裡要由壽星放一盞天燈,以祈來年健康順遂。
這傳統之所以只在皇親國戚間流傳,是因為那天燈特殊。一盞天燈的大小堪比一間小屋,上面製造燈籠用的紙乃是火紙,堅韌如帛,卻不易點燃,外層貼了一層極薄的金箔,當裡面的長明燈燃起時,整個外形猶如一座金光閃閃的黃金屋,以彰顯皇家貴氣。
照以前的人說,這是為了讓上天能一眼瞧見,如此才能保佑願望不空。
越是地位高的人,這金天燈的規模越大。
月慈也是第一次瞧見這金天燈,以前只從說書的口中聽過,據說皇帝的金天燈能有一個院子那麼大。
她幾乎不敢想像那有多奢靡。
金天燈的規模、火紙和金箔都只是其次,裡面的長明燈才是真正貴重之物。一截小指那麼長的長明燈抵得上萬兩黃金,而要使金天燈順利升空,至少需要四盞長明燈才行。
此時定文侯府的人全都圍在了前院,金庭之的天燈已經燃了起來,正待升空。巨大的金色燈籠下牽引著一條繩索,是為了待吉時到的時候再將天燈放出。
幾個身份貴重之人都站在前頭,一個小侍女湊到金萱身邊低聲說了句什麼。
金萱瞳孔微縮,下意識要走,又知此時離開不好,只能站回去言簡意賅道:「派人去尋。」
另一邊尉遲炯等的百無聊賴,目光胡亂朝四下看去,就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拐進了月門內。
他心中一哂,像是獵人發現一隻亂竄的野兔,能夠手到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