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手終究沒能拗過她。
聞鑒緊張地盯著月慈臉上的神色,他此一生中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的情緒,害怕與期盼交雜,生出了點別樣的隱秘之感。他胸膛劇烈起伏,幾乎快要在這場注視中窒息,直到月慈伸手碰了殘缺,剎那間他如被天雷劈中,猛地一顫。
月慈笑了一下,道:「這不挺好玩的嗎?」
她眼中一片清明,沒有嫌棄,亦沒有憐憫,就好像只是看到了一個再正常不過的。
那一笑似是將聞鑒拽進了更深的無邊煉獄,又像是將他從血海中拽出扯上雲端。
大概是緩解的藥物已經壓制不住體內的毒了,聞鑒覺得此刻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泛起了陣陣癢意,像是有無數隻蟲子叫囂著要從皮肉下鑽出來,徹底侵占他的意識。
湯泉的岸邊鋪著一層軟玉,觸背生涼,月慈打了個寒顫,傷口卻因為這份涼意慢慢止住了。
聞鑒思緒回籠,眼中恢復了點清明,稍微拉開點兩人之間距離。
垂眸看著她時,嗓音早已啞得不成樣子:「你的傷……」
月慈不滿地勾著他靠近:「我是大夫,我說沒事就沒事。」
聞鑒幽幽嘆了口氣:「沒見過你這麼『濫用職權』的人。」
「掌印不也是麼,」月慈笑道,「我們半斤八倆。」
聞鑒也忍不住勾了勾唇。
兩人呼吸相近,聞鑒先是輕輕觸了觸她的額頭,隨即往下時在唇邊停住。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啞聲問:「你會後悔嗎?」
喉頭哽住,那聲音低下去許多,「和我在一起也就意味著你不會再有自己的孩子……當然,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去搶一個來。」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坦誠自己內心的獨白,卻依舊像個孩子般幼稚。
月慈被他逗笑了一下,只覺得那個在外人面前一向殺伐果斷的掌印,怎麼到了這種時候反而磨磨蹭蹭。
她沒說話,只將散落在肩頭的墨發輕輕拂開,露出肩頭月牙形的傷疤。
聞鑒在看到那道疤時怔住了,繼而眼尾泛上了一層薄紅。
月慈低聲道:「你看我像是會後悔的人嗎——別廢話了聞鑒。」
她拉住那隻修長溫潤的手,「進來。」
最後二字風捲殘雲般吞噬了聞鑒腦海中的最後一點理智。
再冷的玉也會在溫熱的包裹中變得溫暖。
風雪中開出了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竹節本就空心,但好在白玉足夠契合,大概他們本就是為了對方而生,白玉嵌竹,毫無空隙,密不可分。
風起時,竹林隨風而晃,似浪潮,層層迭起。
而後風雪漸大,竹林也在摩挲中發出沙沙響聲,天與地白茫一片,似是彼此交融,唯有雪上一片翠色灼目。
月慈眯著眼,見對方臉上不再蒼白一片,倒像是像一片喝醉了的晚霞,她在見到天光之前,忍不住顫聲問:「聞鑒,我是誰?」
聞鑒蹭了蹭她的鬢邊,如同一隻小獸般從嘴裡發出咕嚕嚕的聲音:「月慈,你是月慈……」
月慈想起先前金惜所問,對這個答案並不算滿意。
她將手埋進他的發里,固執地又問了一遍:「聞鑒,我們是什麼關係?」
那咕嚕聲似是變成了嗚咽,低低的,在月慈耳邊勾起一陣酥麻之感。
聞鑒嗅著熟悉的藥香,如墜夢中,一手緊緊與她十指交握,含糊不清地一字一頓道:「主人……」
永不背叛,永不違逆……
從今往後,無論發生什麼他都不會再將她放走,哪怕她想逃,哪怕是她死,都不可能再從他身邊離開。
月慈被那兩個字激起了莫名的隱秘之感,這讓風雪吹得更猛烈了些,幾乎要將整片竹林連根拔起。
幸而竹子生長到一定高度時足夠柔軟,被吹得繃直也不會折斷。
陰雲被吹得散去,露出穹頂天光,耀眼奪目。風雪漸止,竹林沐浴在燦爛的天光下,抖落著枝葉上的雪花。
月慈重重吐出一口氣,總算將眼睜開了些,她坐起身,看見聞鑒指間上的血色,覺得這畫面有種說不出的旖旎妖冶。
隨後,她想起了他在自己肩上咬下的一口。
於是蹭了一點,惡劣地點在聞鑒鼻尖的那顆小痣上,將其蓋住,才算滿意了。
聞鑒眸色暗了暗,任由她胡鬧,柔聲問:「疼嗎?」
他方才失去理智,動作有些粗魯,也不知道是不是戳傷了她。
月慈搖頭,滿不在乎道:「我是誰,這點疼算什麼。」
聞鑒笑了下,將她拉過來抱在懷裡抱了一會兒,才道:「岸上冷,要不去水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