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月慈一如往常到勞役院要給花姑姑施針,花姑姑卻不在外面「碰瓷」,也不在屋內,問了人才知道,她往日每到這時候總會去一個地方——好友曾經住過的屋子。
大家都說那地方死過人,陰氣極重,不乾淨,月慈確實一進門感到一股陰風撲面而來,冷風透過衣裳鑽進骨頭縫裡,連呼吸都是涼的。
院子已經荒廢了,雜草叢生,裡面的屋子也破破爛爛,無人修。
花姑姑靜靜坐在裡屋,融進一片陰影里,只留下一個滄桑落寞的背影。裡面有火光跳躍,月慈走了進去,看到她正跪在地上燒著什麼。
「花姑姑。」月慈輕輕喊了她一聲。
花姑姑今日將發梳得齊整,衣裳也穿得端正,她從火光中抬眸看向月慈,那雙渾濁的眼睛比往日都要清明。
她溫聲說:「你來啦。多謝你啊,這段時日都在給我施針,我感覺整個人好多了。」
月慈覺得她有些怪怪的,但又說不出怪在哪裡。她看著地上一張張燃燒成灰燼的黃紙,問:「她叫什麼?」
花姑姑道:「鍾毓,鍾靈毓秀。」
月慈道:「聽上去是個好看的姑娘。」
花姑姑點了點頭:「她膽子很小,在花房裡就算被欺負了也不敢吭聲,可我也幫不了她。大家都是宮婢,哪有膽子頂撞高高在上的主子,只能私下裡互相舔舐傷口,度過一日又一日。」
有風捲起了地上帶著火星的灰燼,在屋內徐徐盤旋著,似是故人歸來。
花姑姑眼睛亮了一瞬,連語速都變得輕快起來,道:「有一日她找到我,說她身子不爽,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當時大家都是年輕的姑娘,誰能想到她會是身懷有孕,還是宮裡的一個老嬤嬤看了出來,卻沒有聲張。後來柳大人來過一回,我才知道鍾毓懷了誰的孩子。」
月慈看著屋內盤旋的風沒有吭聲,連呼吸都變輕許多,生怕一不小心就驚擾了她們。
花姑姑目光柔和:「當時鐘毓想要這個孩子,柳大人也不忍其一屍兩命,私心之下,保住了他們,可還未等將他們二人送出宮去,就被那位給發現了。」
提到那位,屋內盤旋的風似乎變得更大了些,灰燼和火星愈演愈烈,像是故人的怒火。
月慈雖信神佛,但親眼看見這種詭異之事還是禁不住頭皮發麻。
花姑姑語氣裡帶了安撫,道:「好了,別耍小孩子脾氣——奧,後來是漠北將軍和其夫人苦口婆心勸說了那位,他們二人的命才保了下來。」
她嘆了口氣,感慨道:「將軍和他的夫人,都是好人吶,可惜為奸人所害……」
她慢慢扭頭看向一處,月慈才發現這間屋子的角落裡有個地方擺著一方桌子,桌子上擺著一個小銅爐,裡面插著幾根早已燃盡的香。桌子下有兩張人像畫,像是因為時間久遠而從牆上脫落下來的。
看情況,像是有人曾在這邊為人祈福。
月慈走過去撿起兩張人像畫,其中一張是威風凜凜的將軍,另一張則是一位似水柔情的女人。
時間太過久遠,畫像也變得模糊不清,但月慈總覺得這個女人有幾分眼熟。
如果她的表情再兇狠些……
月慈赫然想到了一個朝自己撲來緊緊掐住她的人。
那個人還活著,就藏在梵天寺內。
第57章 縱火月慈覺得自己這趟入……
月慈覺得自己這趟入宮是正確的選擇。
她告訴花姑姑將軍夫人沒死,婦人愣了好一會兒,繼而仰天大笑起來:「鍾毓,你瞧瞧你這兒子,真有他的。狸貓換太子,將人藏在寺廟裡,好在那尉遲鴻向來對神佛嗤之以鼻,連層香灰都不願意沾。」
月慈遲疑了一下,問:「鍾……姑娘她為何要自裁?」
花姑姑眼裡的笑慢慢斂了回去,只溢出了苦:「還能為何,那位說她若是想活,便只能待在這方小院裡終度此生,一年兩年尚能忍受,可若是五年,十年,二十年呢!不能與旁人接觸,缺衣少食,那高高在上的臭蟲哪是要她活,分明是想將他們活活逼死!」
她咬牙切齒地改了稱呼,這屋子裡的陰風更大了些,拍得窗子都在嘩嘩作響。
「鍾毓死後,我悄悄照顧那孩子,他不愛說話,被那些太監們欺負了也不說。在宮裡躲躲藏藏活著的日子不好受,他經常吃不飽飯,只能去跟狗搶吃的,有一回誤食了人家拌過耗子藥的飯,好在沒吃太多,我也跟著吃了兩口,去求了藥來,才將他撿回一條命。」
這些經歷月慈從未聽聞鑒提起過,但想必他也不會主動說,被關在這座「鬼屋」里的那幾年,將他的心也徹底關上了。
月慈忽然有些鼻酸,心想以後一定對聞鑒好一些,少扎他幾針。
花姑姑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中有血溢出,她像是被抽去了脊骨,整個人往後仰面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