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座位前都是西式早餐,炒蛋,多士,茄汁焗豆,配牛奶和橙汁,唯獨季明鴻面前多一份補品。
季明鴻近來總在外面應酬,不常回家吃晚飯。
大太將燉盅推到季明鴻面前,「老爺,近來你有幾聲咳,我叫周姨燉了冬蟲夏草,你飲多啖。」
季明鴻面不改色喝起來,淡淡說了句:「你有心了。」
二太接著道:「老爺這幾日沒聽卓萬彈琴,他進步好多呢。」
季明鴻的濃眉上挑,感興趣地追問:「是嗎?最近在彈什麼曲子?」
二太推一把身邊埋頭吃炒蛋的季卓萬,這是他要的第三份。
季卓萬稍頓,看到二太的眼色,連忙咽下嘴裡的還沒嚼完的炒蛋,「哦、哦,是蕭邦的、的、的夜曲。」
很明顯,在金叵羅的加持下,二太完勝。
大太如鯁在喉,快要掰彎手裡的金屬餐具,季明鴻跟二太有說有笑,山珍海味她都吞不下。
痴是智者迷失於歲月,頭上生瘡,後背長瘤。
歲月則是帶刺的砂紙,往無心者上磨,越發光鮮亮麗;往有心者上磨,最後肝腦塗地。
廿四味清熱解毒,阿士匹靈消炎鎮痛,東西名醫,千古良方,遇上此絕症病人,也唯恐搖頭嘆息收場。
季卓萬要第四份炒蛋,周姨說現成的沒有了,要等廚師做的時候,他發起脾氣。
他像是現場表演鋼琴曲,兩手在桌面亂拍,感情投入,碗碟刀叉忍不住打節奏。
曲目是貝多芬的命運,邦,邦,邦,邦——
頃刻間,所有人目睹一道白光,在空中跳躍,翻滾,刺中季語眉角。
銀刀啪嗒墜地,潛逃未遂,當場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血越過起伏的顴骨,在紅色波點裙上玩填色遊戲。
季語下意識捂住傷口,卻止不住死寂氛圍中,噠噠噠的聲音,不管是牆上鐘錶秒針的走動,還是血沿著小臂從手肘到地板的流淌,都提醒季語說出:「我沒事。」
這時,周姨從廚房端著炒蛋出來,被季語頭上的血嚇到,手上的盤子差點一滑,「哎呀,二小姐怎麼弄的?」
周姨跟著季語上樓處理傷口,房門還沒關緊,樓下已經恢復熙攘。
周姨拿來醫藥箱,季語打開,嫻熟找到紗布止血,吩咐周姨去擰兩條濕毛巾,三言兩語就帶過受傷的緣由。
季語拾起毛巾擦臉和手臂,怎麼都擦不掉血的鐵鏽味。她乾脆起身去浴室,用肥皂水沖洗。
周姨比季語矮一頭,踮起腳在洗手池前幫季語按住傷口,心裡憤憤不平,又不好說出口,她一個下人,沒有罵主人的道理,千言萬語化作一句,「希望不會留疤。」
季語在鏡子前慢慢掀開紗布,血止住了,皮下翻出的肉觸目驚心。
她倒吸一口氣,對周姨,對自己,安慰道:「應該不會。」
季語換好衣服下樓,傭人們打掃的身影來回交錯,小柔在樓梯旁擦扶手,告訴季語大太在車裡等著她。
金碧輝煌的嗇色園,供奉著據說有求必應的赤松仙子。
季語將三炷香插進爐中,跪在墊子合掌垂目,她其實沒有信仰,每次來都是走過場,今日的態度格外真摯。
濟世為懷的黃大仙,聽聞您醫術高超,可否醫治信女咕咕叫的肚子。
她當然餓,早餐未吃一半,就被荒唐的意外叫停。再回到飯廳,傭人早把桌面收拾得乾乾淨淨,擺上靚麗但不飽腹的鮮花。
大太喜笑顏開從解簽檔走出來,不知求的何事,搖到支上上籤,立馬決定下午要約富太太們搓麻將。
季語抓緊機會,藉口要去書局不順路,貼心讓司機接送大太,與其分道揚鑣,自己樂得半日清閒。
十月的溫差詭譎難測,正午時分的巴士好比預熱好的烤箱,拔萃中三學生脫下毛衣綁在腰間,沒找到座位,頭倚在扶手旁,爭分奪秒從書包拿出課本背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