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鄰搬走,新鄰加入,姜家一直沒動。
在偌大的北城,單論資產,姜家只是中層,卻是少有的清貴。
姜家祖上是大儒,家境富碩,卻歷代衰敗,到姜茉爺爺那輩開始經商,稍有起色,姜商元這一輩曾扶搖直上,只是沒幾年光景,又走起下坡路。
姜茉到姜家院外時臨近中午,隔著一段距離,姜商元坐在輪椅上,正由人推著在院子裡曬太陽。
春節仿佛是北城冬與春的分界線,姜茉離開北城時冬雪初歇,春節過後回來,天氣霍然轉暖。
上次見面還是去年秋末,當時姜商元躺在病床上,人雖沒什麼精神,臉上卻是飽滿的。
一個冬天不見,他的手指乾瘦,指甲蒼白沒有光澤,臉頰兩側塌陷進去,白髮中偶見幾根黑絲,整個人枯如乾柴,仿佛老了不止十歲。
姜茉眼眶發燙,站在院外沒動。
有幼童在她背後笑著跑過,留下一串銀鈴似的笑聲,姜商元回過頭,一眼看到她。
愣了一瞬,蒼白的面頰上窩起一個微笑,姜商元招呼她,「茉茉,快進來。」
一句「爸爸」被她壓在喉嚨里,酸澀充斥到鼻腔,姜茉輕輕吸了下鼻子,走進去。
姜商元看向她身後,眼底划過失望,「沒帶行李回來嗎?」
微風徐徐,已帶了三分春意。
姜茉走上前,努力彎起唇角,「今天回來看您。」
不是沒看到姜商元眼底划過的失望,只是她知道,姜商元這句話的背後,必定包含了對祁靜雲的某種讓步,她感激姜商元對她的養育之恩,不想再欠下太多,也不可能假裝無事發生地再回到這個家裡。
姜茉讓阿姨去忙別的,自己推上姜商元慢慢轉,問他身體情況,問他在吃些什麼藥,問他去醫院複查時間。
院子裡幾個年輕花農在花園那頭忙碌,有男有女,都是全新面孔。
今天天氣極好,陽光下臘梅樹枝肆意伸展,枝頭叢生的黃色花苞簇簇綻放,姜茉將姜商元推到一棵姿態古雅的臘梅樹下。
春風浮動,暗香盈盈,姜商元仰著頭,望著一枝臘梅,久久後忽地開口:「你媽媽最不喜歡北城的冬天。她說啊,北城的冬天太冷,手腳總也暖不過來。」
姜茉有片刻愣神,接著低下頭。
陷入回憶里的老人目光悠遠,長久地嘆息,那聲音像懷念,像惋惜,又像一切歸於塵土後的平靜,「那一年,她挨了一整冬,我以為她會留下,沒想到冬末時她還是走了。」
望著姜商元佝僂著的脊背,姜茉的心臟像被泡在苦丁茶中,苦、澀、憋悶、委屈一股腦兒地湧上來,小時候的畫面浮現在眼前。
姜商元把她接回來時,一併買下了她和沈雲笙住過的小院,那之後,便再也沒提過沈雲笙。
北城對她來說是新家,新環境,起初那一年,她總是睡不好,她會對姜商元說自己想媽媽,姜商元那時輕輕拍著她的背,給她擦乾眼淚。
有一次她的玩具被姜檬搶走,晚上她抱著沈雲笙的相框睡著,第二天腫著眼睛起床,急急忙忙去上學,放學回到家時,相框被摔到地上,玻璃碎了一地,裡面沈雲笙的照片飄出來,破了一道很長的口子。
祁靜雲說是家裡阿姨打掃時不小心,已經被辭退了,剛出差回來的姜商元看著這一幕,什麼也沒說。
之後,她將有關沈雲笙的一切全部收好藏好,也沒再提過。
那時她以為姜商元有了新的家庭,不提沈雲笙是迫不得已。
現在仔細回憶,姜商元對她是真的好,可就算是私底下,也從來沒有主動問過她們母女以前的生活。
像是那些原本就與他無關。
原本就與他無關。
姜茉眼睫顫了下,心裡陡然發冷。
她看向姜商元,喉嚨酸澀難堪。
她想問他,是不是從最開始就知道她不是他的女兒。
想問他,為什麼要把她接到姜家。
第9章 夜晚 下蠱
「姐姐!」
一個五六歲模樣的男孩從別墅內飛快跑出,一把抱住姜茉腰,仰起一張俊俏的小臉看她,童聲脆響,「你可算回家啦,我可想你了!」
姜桐一身兒童西服,領結打到一半,歪歪扭扭地掛在領口上,他看向左右,失望地抬起頭問:「Jan呢?沒和你一起回來嗎?」
姜茉被他抱住的身體一僵,緩慢地揉了下他頭,還沒來得及回答,祁靜雲跟在姜桐身後出來。
她一身灰色小香風,頭髮盤在腦後,整個人溫柔幹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