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劉巍掛在眼泡上的虛假之淚,變成了真正的淚花。
他汪的一聲跑走,跑得比誰都快。
等劉巍跑後,劉昀伸了個懶腰,從榻上起身。
「阿父。」
劉寵褪下軟履,在榻邊坐下。
「此次前往許縣,既是做客,也是載送。」
劉昀心道果然。這麼多年沒見的姻親,怎麼突然叫他去做客了,原來是在這等著呢。
「載送何物?」
「甲衣與兵刃。」
第6章第 6 章
劉昀看向劉寵,既意外,又不太意外。
「可是交易?」
「自是交易。」劉寵伸手點了點劉昀的額頭,「兄弟間還要明算帳,姻親之間,更是要算得明白,免得傷了感情。」
又對劉昀說道,「聯絡感情之事,自然有你母親和你姨母。我和你姨夫兩個,公歸公,私歸私。我要真的送他這麼多甲兵,他恐怕一夜都睡不安穩。」
說完,劉寵哈哈大笑,笑的時候牽扯到背部的肌肉,齜牙咧嘴地按住後背:「伏在案牘上辦公,簡直比騎馬打仗還累。你讓人造的勞什子『椅子』倒是不廢腿了,但是彎腰批改文牘,我這老背——嘖,到底是老了。」
「阿父春秋鼎盛、正值壯年,豈會老了?」
「你這嘴,儘是愛哄人。聽聞你去陽夏,設了個『預支月餉』的台子,為了幫助一個姓高的少年?」
劉昀笑道:「何謂幫助?世間種種『預支』,不過是『奇貨可居』,各取所需。那些兵丁要『預支月餉』,尚要交付利息。看似分文不取的人情,才是最貴的。」
「你這法子倒好,不若推廣至軍中?」
「權宜之計也,不便推廣。」劉昀搖頭否決,詢問劉寵,「姨父要的那些兵器,可是為了武裝部曲?」
劉寵答道:「那是自然。天下已亂,日後免不了動盪。即便以世家的底蘊,也未必能撐過戰亂的洪流。武裝只是一時之計,若要長久,還得尋一霸主,早早依附。」
劉昀心中一動:「依阿父所見……姨父是否會來陳國,依附你這位『霸主』?」
「難。」劉寵捏了捏發酸的後背,越發不得勁,「你上回說的『敲背神器』在哪,快取來給我捶捶。」
劉昀從壁衣後方取出一個木頭做的巴掌,上面雕滿圓潤的凸起。他舉起木巴掌,用有凸起的部位輕輕敲打劉寵的後背。
「難?這是為何?」
「正是因為我們有姻親,陳家才敢『試錯』,先去走一走別的路。」劉寵酸爽地眯起眼,「何況,世家豪族盤根錯節,人脈繁複,未必願意跟隨『日益羸弱』的宗室。陳國與潁川一樣,都是四戰之地,無險可依,易攻難守,陳家選擇陳國,無異於一場豪賭。」
被以王世子的標準養大,劉昀並非戰略小白,只需寥寥幾句點撥,他就明白了劉寵的意思。
卻聽劉寵又道:「除非……」
「除非?」
劉寵轉過頭,意味深長:「良禽擇木。我這棵老樹,他們未必願意依附。可若是讓他們看到一棵蔓蔓日茂、生機勃勃,能綿延百年,為他們延續百年安穩的幼林,他們勢必會爭先恐後地歸附。」
劉昀沉默不語。劉寵拍了拍他的肩:「不要多想。世間豈有十全十美的事,亦不會有十全十美的人,無愧於心便是。我兒秀異,遠勝那些老頑固的後人。阿父以此為豪,卻更希望我兒永樂安康,過得稱心快意、悠然自適。靜水方得深流,湲而不壅,終為長川[1]。」
緊繃多年的弦,被這段剖心之語一點一點地鬆開。
劉寵神色凝重地將落在榻上的「木巴掌」拾起,塞到劉昀手上。
言行之鄭重,如同在傳續權柄。
「所以——」
「繼續敲。」
劉昀:「?」
半月眼望向阿父,卻見他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神色懨懨。
「早點敲完,我要回去睡覺了。」
「家中侍從那麼多,還能少給你敲背的人?」
「他們敲的哪有你舒服。」感受到後背的敲打,劉寵舒適地眯起眼,「何況,這叫天倫之樂。」
……
第二日,劉昀早早起床,在院中晨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