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陳紀毫不意外。他最了解自己兒子的脾性,並且深知他的喜好。說出「圓到」二字,其實已是陳群極力委婉的結果。恐怕陳群真正想說的,是「圓滑善舌」。
「辨人,不可只辨他的『言』,更要看他的『行』。」陳紀解釋道,「世子哄你母親,是為了給我們遞台階,無聲中消弭了一場爭端。這一結果是他的目的,而『巧言』只是一種手段。」
陳群明白這個理,但他的眉宇依然沒有舒展:「若……『消弭爭端』只是他做給我們看的手段,而他另有別的目的呢?」
「那就需要更多的時間,去分辨,去確認。唯獨不可因為輕易下了結論,而對一人生出偏見。偏見,是蒙蔽雙眼的毒瘴。」
陳群如遇當頭一棒,鄭重並袖:「兒知道,是兒入障了。」
前方正是分岔路口。陳紀步伐微停,拍了拍陳群的肩:「眼見不一定為實,需得用心去分辨。」
說完,轉身離去。
在陳紀即將離開曲徑的時候,陳群不禁喊了一句。
「阿父——」
陳紀回頭,面容藏在漆黑的夜幕之下,只能隱約看到花白的鬢髮,與同樣發白的長須。
陳群喉口一滾,珍重而正式地一揖到底。
「——保重。」
不知不覺間,他的父親已經年逾六十。
卻仍巍峨堅定地緩步向前,肩負著整個家族的未來。
他曾無數次想對父親說「不要出仕」,「不要踏進亂成一團的朝堂」,「亂世已至,宜謹慎退守」,可最終,只化為一聲嘆息。
隔著半條蔭道,陳紀朝他擺了擺手。
「回房睡吧。」
第13章第 13 章
九月初五,董卓廢立天子的消息傳到豫州。
百姓大多不知董卓是何許人,對剛即位不到半年就被廢黜的少年皇帝劉辯也沒有任何深刻的印象。但他們大多都意識到:這天還得繼續變,以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不好過。
經過兩天的療養,戲志才的身體狀況有所改善。得知此事,荀彧心中稍舒,可一想到京中的雲涌,他眉宇緊鎖,始終無法開顏。
陳群知他心緒不佳,多次找他傾談。二人聊起如今的局勢,提到潁川潛在的危殆。
「潁川居於四戰之地。如今五方動盪,戰事頻起,一旦兵戈相見,潁川必將首當其衝。」
想到那一日遍灑城外的血跡,那一根繃在荀彧心中,名為緊迫感的弦便被拉得更緊。絕大多數的危險並非源於巧合,而是有先兆的必然。
叛軍跑到許縣城外劫掠,就是代表災難即將逼近的信號。
陳群對此深以為然。他雖然沒有親眼見到那天的險情,但僅僅憑著事後聽到的隻言片語,就足夠驚心動魄。
哪怕荀彧只說了半句,陳群也能立即領會他的言外之意。
——潁川不可久留,應當及時避禍。
想到父親這幾日與他的夜談,陳群幾度斟酌,衡量著字句,向荀彧問道:
「文若是否已經定好遷居之地?」
「河南郡[1]多山地,人跡罕至,可當暫避之所。」
聽到荀彧的回覆,陳群在心中道了一句,果然。
他沒有對此展開說明,但荀彧像是看透了他的心中所想,主動開口。
「長文可是有話要與我說?你我二人相識多年,可未曾見你似今日這般諱飾。」
陳群道:「並非如此,只是我心中……尚未完全做出決斷。」
「此話何解?」
見老友眼中俱是關切,陳群不再遲疑,將自己的煩擾和盤托出。
「我父親大約會被傳召入京。他在臨走前……囑咐我去陳國小住一些時日。」
荀彧明白這小住並非字面上的意思:「你們要去陳國避禍,就此遷徙定居?」
「我父親有過這個念頭,但還未作出最後的決定。此次只是讓我打著親戚來往的名義去陳國走一走,暫避城中的亂象。至於旁的,還需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