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問題,又是一個兼具哲學性與地獄難度的好問題。
劉昀就知道,未來大名鼎鼎的「荀令」所出的《主公統一考試》不會那麼簡單,第一個主觀題還能用似是而非的隱喻回答一波,這第二個問題,已經從抽象變成具象,如此明確的問題,讓人找不到半點取巧的地方。
正當劉昀苦苦思索的時候,一個木匠挑著兩桶水,從二人身邊經過。
如果劉昀頭頂有個電燈泡,此刻一定會「叮」地一下亮起來。
他喊住木匠:「勞煩留步。敢問丁匠可有急事,能否耽擱片刻?」
木匠回頭,見是劉昀,連忙放下擔子:「有的,有的。世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就是想借你的擔子一用。」
在劉昀的示意下,隨從給木匠塞了一貫錢,木匠連連推卻。
「能幫上世子的忙,是敝人的榮幸,何須這個?」
「此為雇金,還請收下。」
在劉昀的堅持下,木匠不好推辭,但他只願意收下半數,恭敬地讓出扁擔與木桶。
劉昀往桶中掃了一眼,讓人去旁邊的井裡汲水,將木桶裝滿,而後言笑晏晏地看向荀彧。
「文若可曾挑過水,不妨一試?」
一直安靜守衛在劉昀身側的高順向他投去詫異的目光。
高順與劉昀同進同出了大半個月,深知他對人才的渴望。在高順看來,劉昀一定很想將荀彧納入麾下……怎麼好端端的,讓人去挑水了?
即便秦漢的士人大多文武兼修,並非手無縛雞之力,可挑水這種粗活……不會讓對方覺得辱沒嗎?
高順深感不解,但他只是守職守責地保持著沉默,安靜地守在一旁,隱隱為劉昀擔心。
荀彧恬然接過挑擔,不帶任何遲疑。
但在挑水行走前,他出言評斷:「桶內裝的水趨於盈滿,若就此挑擔,便是行止再小心,也會溢出。」
劉昀點頭:「正是如此。若沾濕衣擺,還要勞文若隨我走一遭,到附近的郵驛更換衣物。」
荀彧溫然笑道:「這不打緊。只是待我挑動這擔水後,還請世子替我解惑。」
經過幾日的相處,荀彧知道劉昀不會無緣無故地來此一遭,這個挑水恐怕和他提出的第二個問題有關。
只是,他目前暫時無法辨明兩者之間的區別,不知最後會得到一個怎麼樣的答案。
荀彧擔過沉甸甸的木桶,往前走了幾步。
他看似清瘦,撐起擔子卻並不費力,這幾步走得極平、極穩,仍維持著士人的儀態。
只可惜,確實如他預料的那般。一開始,桶中的水濺出得不多,可在他多走了一段路後,不管之後走得多平、多穩,桶中的水還是隨著行走的動作劇烈震盪,大量濺到桶外。
在一旁等待的木匠不明白劉昀和荀彧在做什麼,他幾次想要說什麼,但礙於身份上的侷促,一直憋著。如今見這位年輕士子的鞋履被濺出的水沾濕,木匠實在忍不住,小聲提醒道:
「二位,若是要擔水,還是按照我剛才取用的高度,只到七分便好。這水汲得越高,行走間濺出得也越多,不如少取一些,免得濺濕衣履。」
劉昀見木匠說完有些忐忑,輕聲安撫道:「多謝好意,確實是這個理。只不過,我近日找到了另一個辦法,能讓取滿水的木桶,在擔水前行的時候不再大量濺出。」
荀彧凝神傾聽,黑若點漆的眼眸平和地注視著劉昀,靜候答案。
不遠處有一棵白果樹,劉昀走到樹前,抬手摘下兩片拳頭大的樹葉,折返,將樹葉分別放在兩個水桶內。
樹葉輕而柔,安靜地漂浮在水面的中心,仿佛湯碗中浮著的一顆青棗。
眾人隱約意識到劉昀此舉的用意,可多數人覺得,這個辦法有些異想天開。
木匠在心中搖頭。或許世子是帶著「加個蓋子」的想法,把樹葉蓋在水上。可是這兩片葉子只有半個巴掌那麼大,比起直徑有半條腿那麼高的水桶,實在小得可憐,又怎麼能擋住不斷晃出的水?
唯有荀彧沒有貿然下論斷。他重新架起竹擔,按著原先的步伐向前。
水桶內的水輕輕搖動,白果葉在水中輕輕舒展身子,像是兩隻溫柔的手掌,將不安分的水全數按在桶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