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經出發了?」
劉昀整理好矮几上的案牘,不疾不徐地點頭:「辰時三刻出發。」
謝平長長吐出一口熱氣,索性往身後一仰,雙手枕頸,躺在長席上。
「倒是希望他們能小勝而歸。」
小勝,而不是大勝,這句話的蘊意簡直複雜難陳。
劉昀就沒有謝平這樣的壓力了,不管怎麼樣的結果他都能接受,既不怕「大勝」拔高了劉巍與謝黎的自負心,也不怕「大敗」挫傷了他們的自尊心。
練手始終只是練手,只要人沒事,別受傷,勝負成敗都只是生命中一場微不足道的經驗。
雖是這樣想,但他並未將這個想法訴之於口。
謝平此刻正是老父親的惆悵心態,他還是不要給對方增添一點心靈上的刺激了。
劉昀什麼也沒多說,讓家侍擺了午飯。
飯後,正準備散步消食的劉昀接到了九江郡加急送來的一封信。
——孫堅之子孫策抵達壽春,欲拜訪前任揚州劉繇。
劉昀打開香爐的頂蓋,將信件投入腹中燃燒。
小猛虎孫策。
來得還挺快。
第68章
樅陽多叢山,其中有一處無名山頭,寥無人煙,被附近村民稱為「阢」。
阢, 石山也, 危殆也。三面環水,石山立于波中,豐草長林。
阢地的山勢並不高,但周圍商隊、縣民都把他當做不可靠近的禁區, 他們寧可繞遠路,北上前往臨湖,也不願走阢地的山地與水地。
只因阢地駐紮著一支凶煞的山越,在此占地為王。
這麼一個讓人退避千里的存在,所占領的卻是一處山明水秀的寶地。
環繞山嶺的江水清澈瀲灩,被木槳劃出道道細波。三三兩兩的漁船橫在江山,岸邊、船上坐著幾個身披蓑衣的漁夫,臨江垂釣,看起來格外愜意。
如果這時候有不知情的外鄉人路過,怕是會誤以為此處是安閒靜謐之地。
可實際上——
「這段時間,路過阢地的羈旅越來越少,天天坐在這釣魚,吹江風,一點油水都吃不到,我這嘴裡都淡出腥味了。」
一艘尖頭小船上的「漁夫」如此說道,望著江面,神情隱隱透著不耐。
「無法, 」另一個小船上的「漁夫」接口,「亂世持續這麼多年,該流亡的富戶早就找到新的住地,那些腳商行商只敢在郡內安全的地方行動,哪還有人在外面亂跑?就算有,也不一定走樅陽這一條。那些大魚們精著呢,寧可繞路走大道,不肯就近走山道,滑不溜秋的,也就只有那些小魚小蝦肯稍稍冒險,來一來阢山。」
尖頭船的漁夫仍是抱怨:「小魚小蝦哪夠塞牙縫?這要是往日,行情不好那也便罷了,山上的那百畝農田足以養活我們一大幫子。可近些年來,旱災、澇災頻發,那吃麥苗的蟲就跟暴雨似的,抓也抓不完。想去城裡買吧,那縣城裡的人也吃不飽飯,到處糧價飛漲,難道我們真得在這釣一些瘦不拉幾的魚,到山上刨草根?想那大帥新任的庖廚,鹽巴都捨不得放兩粒,那菜是真的一點油水都沒有,成天餓得我頭昏眼花。」
一說到生存之艱難,另一個漁夫也不吭聲了,對著江頭直嘆氣。
「我們這好歹還能吃上魚,你沒聽北面來的夥計說嗎?京兆那邊都開始人食人了,那官家只顧著自己,半點也不顧百姓死活。那西涼的將領們在宮裡吃香喝辣,留百姓在外頭忍受飢餓之苦。」
「嗤,那李傕、郭汜算什麼#039官家#039?皇帝已死,如今被他們扶上位的,還不知道是不是皇室血脈哩。那兩個人只知竊國享樂,哪裡會想著治國、安民……嗐,不說了,再說都把肚子給氣餓了,釣魚,釣魚,釣不上#039大魚#039,就釣江水裡的小魚。」
尖頭船漁夫耐心垂釣,還沒到半刻鐘,又聽見隔壁同伴朝他發來「噗呲噗呲」的提示聲。
「又咋了?再說小話,今日的加餐又沒有了。」
同伴無語地一哽,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壓著嗓音:「還釣什麼魚啊,你看岸邊。」
漁夫舉目相望,一眼就看到岸邊停留的一支商隊。
高頭大馬,車廂滿當而結實,一看就知道上面全是輜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