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從在首都的機場聽到廣播說航班延誤開始,他那顆心就惴惴不安地在胸腔里作起了怪。
人在心中有鬼的時候,眼睛所見的一切都是徵兆,所遭遇的不順全成了天罰。
華京的大風冰雹,是老天開眼罰惡人;回樟市的路上堵車,是命運阻攔他的回家路;到了小飯桌,把東西一放,看到他媽梁桂香沒對他笑,都疑心是自己老母也發現兒子的罪行了。
他心慌慌地腳步發虛,環視一樓客廳,馮山月在角落翻書,根本沒看他,卻仍不能叫他放鬆。
何志宇只覺得,這屋子裡沒一個拿正眼瞧他的,也不知是和往常一樣不在乎他,還是從馮山月那裡聽到了關於他的控訴,不屑與他為伍。
何志宇手摸到兜里的鑰匙,轉身就往二樓衝去。
出門的時候撞了個人,回頭看到是袁馳。他用極冷淡的表情盯了何志宇一眼,何志宇心裡便打鼓得更厲害了,是不是馮山月把事情都捅給了她的這個竹馬,這小子正等著在自己回來後教訓教訓他。
何志宇三魂七魄飄飄地懸著,扶住欄杆上樓,最裡面的衣服浸得汗濕,終於抖著手拿鑰匙開了二樓的門,進到那個放著他爸遺照的房間。
房間門沒上鎖,首先就讓他的心裡突地一跳。
再一路扶著牆找到他藏東西的抽屜,哆嗦著打開一看。
何志宇的臉色「唰」地變得慘白。
那個帶鎖的鐵皮盒子,不見了。
第18章 何志宇條件反射地咧嘴笑起來。……
袁馳進入客廳後,徑直往角落走去。
他來到馮山月坐的那張小桌前,沒有坐下,而是先彎腰把馮山月碰落在地上的筆拾了起來,又將她隨手放在桌角、搖搖欲墜的卷子給歸攏,最後把敞開的保溫杯蓋上,免得水潑出來打濕東西。
一邊做,一邊垂著眼睛觀察馮山月的臉色,見她沒叫停,心裡湧出幾分不可言說的鬆快。
以前這種活都是鄭海陽乾的,馮山月學習的時候懶得管周圍的環境,喜歡把東西隨手放,也顧不上收拾桌面,否則也不會總是摔斷筆尖,而指使她哥哥三番五次地出去跑腿買筆芯。
原本袁馳還想幫她把東西放進筆袋裡整理好,伸手的時候才意識到,他畢竟不是馮山月的親哥哥,再繼續,就越界了。
可就在此刻,馮山月一邊默念著書上的段落,一邊把手邊的紙杯端起來,發現晾溫的水已經喝完了,身側又站了個正替她收拾東西的人,便頭也不抬地將空杯子遞過去,示意對方替她倒水。
袁馳正準備收手,見她遞杯子過來,心裡一澀,知道她是學入迷了,還以為此刻替她收東西的人是她哥。
就遲疑了這麼片刻,馮山月已經回過神來,抬頭看他,一怔,露出「怎麼是你」的表情。
二人對視,神情都有些落寞,知道自己和對方心中正懷念著同一個人,也知道那個人再也回不來了,轉念之間,各自錯開視線。
馮山月回想剛才那片刻的錯認,漸漸收斂了神情,心裡懊悔自己不該記著那串燒烤的人情,今天中午放任袁馳鞍前馬後地跟著。
他和鄭海陽身量差不多,之前穿同一件衣服時就差點讓她認錯背影,這下好了,真讓她產生了
哥哥還在身旁的幻覺,無端惹出這麼多心緒。
她把紙杯一攥,起身越過袁馳,將揉皺成團的硬紙丟進垃圾桶里,另一隻手抱著書,直接往樓道去了,看架勢打算整個午休都在外面吹冷風。
走得太匆忙,紙團都丟歪了,落在垃圾桶外。
袁馳什麼都沒說,上前去將那團硬紙拾起,準確地扔進垃圾桶。
另一邊,幾個看熱鬧的一中學生紛紛露出見鬼的表情。
今天一中開學,鄭海陽去世、馮山月轉學的消息他們自然也都知道了,到了小飯桌見到馮山月,小心翼翼地安慰幾句,發現馮山月雖冷著臉,卻並沒有肝腸寸斷的樣子,紛紛鬆了口氣。
卻又看見一個比他們都大膽的人,嘴上什麼都沒說,行動上直接做起了昔日鄭海陽做的事,替馮山月盛飯,又在飯後替她晾溫水,現在連桌子也一塊兒幫她收拾了。
袁馳和鄭海陽熟,大家都知道,可之前卻沒怎麼見過他和馮山月說話。
現在來這一出算什麼,照顧故友的妹妹嗎?對方都那樣甩冷臉了,他還上趕著倒貼?
氣氛很微妙,大家看不懂,最後還是選擇回去看書。
袁馳在原地站了片刻,也找了個正對著門的地方坐下看書,翻了兩頁英語課文,一個單詞沒看進去,突然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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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山月在樓道里小聲背書,外面的風直往裡灌,她出來的時候走得急,沒拿校服外套,冷得縮起肩膀,卻不肯再折返進屋。
吹著冷風讀書,心緒反而漸漸平復了。
沒過多久,身後傳來門被推開的聲音,她也不回頭,聽腳步聲就知道是袁馳。
他走到她身側,手裡拎著的卻不是她那件四中校服,而是他自己的一中校服。
馮山月如臨大敵地盯著他。
搞什麼,給人送衣服用自己的那件,有沒有邊界感?
袁馳把校服展開,卻是往自己身上一披:「你進去吧,我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