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秦彧穿好衣服,再向窗外一望,行人都收了傘,三三兩兩地從樓下經過。街市仍籠著一層昏黃,像復古膠片拍出的景致。
第9章
許彥清打算請秦彧吃飯,他在電話里問秦彧喜歡什麼餐廳,秦彧沉默了許久,有些靦腆地說:
「我只想再聽你彈一次那首曲子。」
「哪首曲子?」許彥清笑著問他。
秦彧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異常沮喪,他不記得了嗎?
「逗你呢,」許彥清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馬上又說,「我當然記得。」
他們約在周六晚上。
咖啡廳里光線柔和,牆上貼著復古的壁紙,人們說話的聲音也十分輕。雖然秦彧說不需要請他吃飯,兩個人還是一起在這裡吃了簡餐,許彥清悄悄買了單。他對秦彧說:「我要先彈經理要求的曲目,你多等我一會兒好嗎?」
「好。」秦彧求之不得。
三角鋼琴上固定著一支麥克風,許彥清邊彈邊唱。他的聲音低啞而有磁性,都是一些簡單的通俗歌曲,一首接一首。
秦彧坐在與鋼琴隔開幾桌的卡座上,他從未聽過許彥清連續表演這麼多曲目,畢竟那個人的專業不是音樂。流動的柔緩樂聲令他沉浸、忘卻,時間變得模糊。
在又一曲演奏結束後,許彥清垂下琴鍵上的雙手,他的視線越過眾人,望進秦彧的雙眼。秦彧知道,那是屬於他們的時刻,仿佛他已經走下來,坐在自己身邊。
就像某個午後。
「你要參加元旦晚會嗎?」
空蕩的音樂教室里,只有他們兩人。
「嗯,學長你呢?」
「我這次是主持人,」許彥清沖他眨眼,「加油啊,你要表演什麼曲目呢?」
秦彧默默地把樂譜遞給他。
「這首啊,」許彥清的眉毛微挑,「你竟然喜歡這首歌?」
「你——不喜歡嗎?」秦彧的手指蜷起又伸展,這首『Yesterday』就是許彥清高二時彈唱過的。
「不,這是我最喜歡的歌,」許彥清說,「我只是沒想到有人跟我一樣喜歡這麼老的歌。」
聽到「跟我一樣」幾個字,秦彧不自覺地勾起唇角,這首的確是他從初中就很喜歡的歌。
「我高中的時候也彈過這首啊,你聽過吧?」許彥清突然想起秦彧說過這件事。
「怎麼樣,要我給你點指導嗎?」許彥清在他身邊坐下來。
秦彧的心輕快地躍動,大概就像四月的風吹拂樹葉留下的震顫,微弱而不受控制。
秦彧喜歡音樂,不過小時候家裡比較窮,父母捨不得花錢請老師。中學以後,父親離開以前的單位自己創業,生活條件慢慢變好,也買了鋼琴。但他錯過了最佳的學琴時間,加上學業忙碌,只能自己琢磨,隨便彈些簡單的曲子。
許彥清不同,他的母親曾經是大學音樂教師,嫁入許家後離開學校,專心相夫教子。許彥清遺傳了母親的天賦,並從小受到良好的音樂教育,他指導秦彧綽綽有餘。
秦彧也是個聰明的學生,加之彈唱的曲目不難,在許彥清的提點下,進步飛速。那年的演出,非常成功。
許彥清再次抬起手臂,輕巧地懸於鍵盤之上,指尖下流瀉出的樂聲像被剝開的層層時光。
秦彧已經說不清第一次觀看許彥清表演時是什麼樣子,但他記得感覺到了疼痛。後來,每次和許彥清在一起的時候,他都會重溫那種疼痛,是一種被光熱灼燒後才會留下的、太過溫暖而害怕失去的疼痛。
如今,當這個聲音和曲調再次響起,他突然明白了,許彥清帶給他的疼痛是什麼——其實是從未意識到的萌芽中的情愫。
他的眼眶濕潤,雙唇隨著曲調張合,跟著許彥清的聲音吟唱。他怕對方發現自己的異常,悄悄用紙巾擦拭雙目。
廖菁說他心底有一個人,他沒有承認。
他不是沒有,是不敢去想。
回去的時候,在秦彧的車上,兩個人都一言不發,沉默了一路。秦彧照例在巷口停車,看著許彥清一步步往裡走,路燈下拖長的影子越來越遠。只不過,他在那個人就要轉身進屋之際,突然跑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