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灼年原本只是乾嘔,可越靠近洗手台,離那面髒污的鏡子就越近。
他覺得自己比那面鏡子還要骯髒、噁心。
氣味和心理因素的雙重影響下,他喉間一哽,真的吐了出來。
陸灼年一整天都沒怎麼吃東西,吐也吐不出什麼,只有一些藥湯和胃液。
心理和身體上的痛苦疊加累積,最終全都反饋為確鑿真實的情緒,不斷拉扯著他墜入地獄。
陸灼年知道自己有病。
遇見陳則眠之後,好像病得更重了。
在陳則眠一無所覺的時候,他早已在腦海中親吻他千萬遍。
今天泄露出的那半句,不過是他千千萬萬想法的零星一角。
可感情上,陸灼年又捨不得讓陳則眠委屈一點。
他清楚自己有多麼不正常。
可在犯病時感情會被黑暗吞噬,身體內流竄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欲望。
不受理智約束的欲望。
他已經在地獄裡了,不應該把陳則眠拽下來。
陸灼年打開水龍頭,捧起水,仔細認真地洗臉、漱口、刷牙。
水流傾瀉而下,轉瞬間沖走了所有污穢。
鏡子還是髒的。
鏡子裡的陸灼年又恢復平日裡衣冠楚楚、乾淨尊貴的模樣。
他總是能在很短的時間里收起狼狽,展示最端正、最得體的一面。
可無論他儀容風姿如何整潔矜重,都無法掩蓋他靈魂的骯髒。
陳則眠見證了他所有的卑污與不堪。
就像那面怎麼都擦不乾淨的鏡子,無論將來多麼潔淨如新,陳則眠都會記得它污穢的樣子。
陸灼年看著奔涌而去的水流,消沉道:「別擦了。」
陳則眠正在拿紙擦鏡子,聞言手上動作微微一頓,透過模糊不清的鏡面和陸灼年對視。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照顧陸灼年的情緒,畢竟人在生病時心情都會受到影響,胡思亂想也是很常見的情況。
但『知道』和『做到』之間的差距,眾所周知。
那誰不知道上清華好,也沒見幾個人真去上啊,他還知道不應該熬夜呢,穿書前不還是把自己熬死了嗎。
陳則眠連自己都不慣著,當然也不可能慣著陸灼年,況且這兩個月以來,他已經在極儘可能地維持好脾氣了。
為了順利推進治病過程,他對陸灼年不能說是百依百順,也是在所能接受的範圍內傾盡所有,極力滿足陸灼年的控制欲。
陸灼年病了很多年,已經習慣克制、習慣吃藥、習慣副作用,也習慣把所有的風暴與漩渦都冰封在海面之下。
陳則眠突發奇想的提議,輕輕巧巧地打破了海面的平靜。
是他一時衝動,貿然介入對方的治療過程。
潘多拉魔盒已經打開,陳則眠如果輕易地轉身離去,對陸灼年來講也太殘忍了。
事已至此,沒有路可以回頭——
一旦陳則眠離開,陸灼年勢必會面對更加嚴峻的病情反噬。
這個治療方案的產生,原本就依託於陸灼年對陳則眠遠超旁人的信任與依賴,但陳則眠並不排斥,反而會因為陸灼年的需要,有種落到實處的感覺。
從出手干預陸灼年治療進程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漂浮的、冷漠的、游離在劇情之外的旁觀者。
兩個人的命運,因一個細微的抉擇而產生了牽連,從此每一個波動都息息相關,休戚與共。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陸灼年第一個叫出陳則眠的名字,第一個發現了陳則眠與陳折不同。
陸灼年不再是紙面上單薄而尊貴的男主角。
他是封禪他的人。
是陳則眠在書中世界的全部歸屬感。
陳則眠可以放棄七百萬字劇情點的金手指,可以和陸灼年做所有他想做的事。
結果陸灼年還在這兒半死不活的。
真是欠罵!
陳則眠越想越火大。
陸灼年到底是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他沒信心?
陳則眠握著紙巾的手狠狠一划,把氣全都撒在了鏡子上。
所謂大力出奇蹟,模糊污濁的鏡面猶如被橫刀劈過,在混沌中露出一道銀色光亮,更襯得周圍不乾不淨。
陸灼年雙眸猩紅,看著鏡中的陳則眠,嗓子被胃酸灼得嘶啞:「擦不乾淨的。」
陳則眠面無表情:「你別給我整這死出。」
陸灼年:「……」
陳則眠抬眸瞪向陸灼年:「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困擾什麼。」
陸灼年低聲說:「病情一直反覆,你會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