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絮繞有興致地聽,邊聽邊往嘴裡塞了兩勺熱水沖的玉米面糊。
「你說這事兒它放在別人身上,肯定要我好幾兩銀子,就杜兄弟實在,抱著剛發的碗,陶碗,說要一份能把這隻碗裝滿的糖水雞蛋。」男人說著,用兩隻手比了個口徑三四寸的圓,告訴聽故事的兩人,那隻碗是什麼模樣。
「我……我心想,這怕不是個傻子吧……大好的便宜也不知道占……」
趙野說了一半兒,胸口就突然堵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口氣吞了整蛋噎住了,總之,胸口狠狠地堵住了,要他說不出話,紅了眼眶。
「趙哥你別急,慢慢吃。」章絮看見他憋紅的一張臉,看見他將右手握成拳,狠狠在胸口處敲擊了幾下,乾脆起身,伸手給他拍了拍背,又道,「時間還長,慢慢說。」
「誒,謝謝弟妹。」趙野咽了口氣,端著碗喝了兩口甜湯,又隨便地抹了把眼角,自責道,「我那時候哪裡知道,我以為他太老實了,還一個勁兒的罵他榆木腦袋,我真是……我這張嘴真是賤。」
「趙兄弟不必自責,不知者不怪,想來有你這樣的人當屯長,我兒肯定備受關照。」杜母見他這樣傷心,給他夾了兩塊肉,安慰道,「我家杜皓呀,確實腦袋笨,你也沒說錯,他一直都是這樣的,空有一身蠻力。」
他不認,用力搖了搖頭,悶著聲答,「杜兄弟是我當屯長帶過的最賣力的兵。軍營里嘛,自然是什麼人都有,有上進的也有不上進的……主要是那皇帝膽小如鼠,兄弟們不願意給他賣這條命,都想著苟,捱過這三年,活著回來。只有杜兄弟不同,他閒來無事和我說,他家裡窮,他沒法兒不努力,他想建立一番功名,帶著母親和娘子住縣裡的大屋子。」
這話肯定催人淚下,杜母一聽又捂著嘴嗚咽了幾聲。
章絮卻始終沒掉成型的眼淚,體面著,只在眼角眉梢浮現一絲淡淡的愁容。
趙野無意瞥見她的時候,忍不住想,這女人到底是堅強還是喜怒不形於色。不哭倒好,他要是看見美人落淚,肯定會心疼。
他定了心,把話接著說下去,「可刀劍無眼,戰場上,死的往往是不要命、最拼命的。若是杜兄弟看見匈奴人來的時候找處地方隱蔽起來,也不至於喪命……反倒是,反倒是叫我這種人活著回來了……」
話說了一半,說不下去。也許今天之前,他根本不懂戰場上拼命究竟是為什麼,有什麼人什麼事兒值得人這樣捨生忘死。正所謂好死不如賴活著。
突然就羞愧了,羞愧難當。活像一個逃兵。
「趙哥別這樣說。」坐在他對面的章絮忽然開口,溫和道,「話才不該這樣說。」
「杜哥拼命,不論為了誰,是生是死,都好,該夸。趙哥同樣拼過命,不論為了誰,是生是死,也好,得夸。我想,沒有哪一個士卒就是該死的,沒有哪一個人的死亡會因為犧牲變得比戰友更偉大。你能活著回來,就說明我們大漢多勝了他們一個人頭。我們活著的士兵越多,就證明我們勝得越多。這樣好的事情,不該叫人難過,叫人自負,多少得驕傲地笑著。」
「是不是,娘。」女人也伸手,給他夾了兩塊大肉,堆放在那碗如山一般高的白飯頂端。
像給他插了塊旗幟,莫名其妙在他心頭上插了塊旗幟。
真是……什麼話。
他胸口各種各樣的疲倦、雜七雜八的心思,到這一刻突然洗淨,澄澈得不成樣子,要他眼眶突然滾出幾顆淚,無聲無息的,掉進成山的白飯里。他大口吃進嘴裡,鹹的,他吃進嘴裡,甜的,暖進心窩裡。
肯定沒有人和他說過這種話,哪有人在意他的死活,自從收留他的那位隱居老人離世後就沒人再把他當自己人。
還好走了這一遭,還好他最閒適,從曲長手裡接下了這件差事。他想。還好走了這一遭。
「是。」杜母見他這麼一個大男人說掉眼淚就掉眼淚,也難受了,像看見自己的孩子那樣,慈祥的,開口安慰,勸慰,「趙兄弟,這一路辛苦你了。」
第3章
吃飯,把桌上能吃的都裝進肚子裡。還不夠。他不得已收了杜家半塊過年醃製的臘肉和一小壇泡菜才能從那道柵欄里走出來。=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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