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逾被父親突然大喘著氣暴怒的模樣給驚呆了。
而後,他見叱羅杜文戟指著他,聲音憤怒到近乎嘶啞:「你滾!滾出去!不要叫朕見到你這張臉!」
羅逾本能地轉身出門。而出門之後,背靠著帳篷的竹壁,只覺得背上濕了,心跳也急促極了,呼吸都幾乎難以為繼。他焦灼不安,不由脫去身上代表太子服制的朱色繡蟒袍,摘掉遠遊冠的長簪,讓風吹一吹自己的頭腦,寧一寧心神。
曾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和他的母親為什麼會被恨到這個田地?這麼多年過去,都能叫那個冷靜理性的叱羅杜文一下子喪失了他最引以為傲的自制力?
他在里皇帝御幄不遠的一堆篝火旁呆了很久,直到看見皇帝身邊的人又匆匆叫來了阿翰羅,才把一顆心從剛剛的驚疑不定中抽出來,突然間又拎到了另一種擔憂中。
他穿著素紗裡衣,像個普通士卒一樣蹲在火堆後面,而阿翰羅也是行色匆匆,來的時候低著頭沒有瞧見他,走的時候也低著頭沒有瞧見他。
皇帝大約沒有吩咐幾句話,但見阿翰羅繞出一片壁壘之外,就邊走邊在吩咐他身邊的親兵:「你暗暗地去查,哪些人是太子殿下從南秦帶來的,哪些是燕然山、瑙雲城一片的,哪些是後來依附的雁門、肆州、并州、定州那裡的……分別駐紮在哪一塊營地,下層的將領是誰。弄清楚後悄悄告訴我。」
羅逾一顆心像浸在冰水裡,冷,而且拼命地緊縮著。
等阿翰羅的身影消失,他才一步懶似一步地往自己住的地方走。
楊盼抓著一隻小貓,正滾在被窩裡玩。不想羅逾說有好多事務亟待安排,卻這麼早就回來了,她知道他雖然不厭惡貓狗之類毛茸茸的動物,但是那愛乾淨的脾性,是不肯睡在有貓毛的被子裡的,她急忙把小貓往背後一抓,衝著他咧嘴一笑,想著找個什麼藉口對付過去。
結果羅逾根本就沒看見那隻貓,他沮喪地一屁股坐下來,把那身太子冠冕、外袍丟在一邊,悶悶地不說話。
楊盼則悄悄把營帳的門帘揭起來,把那隻小貓塞出去,然後問他:「怎麼了?心情不好麼?」
羅逾落寞地點點頭:「他在查我的人馬,大概是想一步步削空我,藉助阿翰羅和三皇子的力量,分我的權柄。」
他想著今天皇帝暴怒的模樣,還有更深層的擔憂,對楊盼只又說:「除了你阿父借給我的十萬人,其他的原本都是他的治下,若是皇帝掌權發令,他們隨時就可以不聽我的吩咐。我想著拔烈的命運,就覺得自己也是岌岌可危。」
楊盼有些愣住了,好一會兒小心翼翼問:「發生什麼事了?就算要兔死狗烹,也不會是現在吧?萬民都知道是你救了父汗。」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羅逾對父親已經是心寒到底,「說到底,我那時候叛他,是他心裡永遠的一根刺,若不是我兵臨城下,拔烈也沒有機會從背後放冷箭。他如要追究這點,僅一個『始作俑者』,就夠我喝一壺的。」
楊盼也陪著他心寒,偎依到他身邊說:「那怎麼辦呢?先下手為強?」
羅逾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說:「我確實不能束手待斃。我今晚悄悄送你出去,從屬於南秦的士兵里,派出最精悍強幹的陪你回南秦去避一避。你是我的軟肋,我絕不能讓他把你捏在手上。否則,拔烈的命運,我不僅要經歷一次,而且會更束手束腳。」
楊盼望著自己的郎君:這就又要分開了?
她心裡湧起說不出的悲涼:怎麼就至於這樣?!才成為勝利者,轉臉又要相殘?
羅逾謹慎,到帳篷外查看了一圈,然後回來在她身邊說:「三皇子的人還在范陽,一時半會兒未必能趕到這裡。阿翰羅正在悄悄清查我的人馬,大概不久就會分而治之,褫奪我的權柄。現在父汗能用的、能信賴的人唯有他了。」
他目光中時而冷硬,時而又有些猶疑。
楊盼問:「是不是唯有切斷阿翰羅這邊,叫父汗孤掌難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