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內一瞬間寂靜無聲。
關寧的瞳孔驟然收縮,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趙懷書。
他,扔了令牌。
趙懷書的指尖仍然維持著甩出的姿勢,袖口微微顫動,帶著殘存的餘韻。
他緩緩抬眼,與她對視。
她的眼裡有風暴,而他的眼裡,卻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深海。
她的手緩緩落下。
趙懷書,竟然……
關寧的呼吸微微紊亂,她的指尖微微發涼,甚至有一瞬間的恍惚。
趙懷書垂下眼帘,輕輕地,幾乎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他的手,緩緩收攏在寬袖之中,掌心的紅痕依舊清晰,可他像是全然不覺痛意。
他已經決定了。
他知道她要走的路,他知道她要做的事。
她的未來,是雲端之上。
而他,終究是踏在塵土裡的人。
但沒關係,他願意。
他願意用自己的殘軀,去為她清掃前路的荊棘。
他願意用自己的所有,去換她一身清白。
趙懷書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死寂的平靜。
他輕輕地退後一步,像是終究放下了什麼,也像是終究接受了什麼。
而關寧,仍然站在那裡,眉宇微顫,嘴唇微微發白。
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趙懷書究竟想讓她走一條怎樣的路。
她看著他,心底深處,忽然騰起一股無法言說的悲涼。
她願意赴死。
他卻要讓她活著,一身清白。
第63章 江南西道(3)
日頭漸漸偏西,蒼茫的天色被鍍上一層橘紅,殘陽如血,染在分水縣衙的門前,一切都像是被這一抹光吞沒了溫度。
關寧站在堂前,審完分水縣縣令,時間已近黃昏。
她心中明白,這一場審問雖不算毫無所得,真正關鍵的東西——松吳江堤壩一事她已經從分水縣縣令口中得到,但分水縣稅銀乃至宣州府的事情牽連甚廣。
所以,他們都希望在分水縣終止。
分水縣縣令選擇閉口,寧願擔下罪名也不願再吐露半個字,甚至以死告眾,逼她停手。
趙懷書……他比誰都更清楚其中的風險,他知道她若是執意深入,便會踏入更深的漩渦,所以,他攔住了她,親手擲出了令牌。
她本該生氣的。
可她沒有。
她站在那裡,看著暮色籠罩這座城池,看著日頭落向山巒之間,最後只留下一抹暗紅的餘暉,內心卻比這暮色更加沉鬱。
關寧最終決定啟程回宣州府。
明日,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她——嚴秋雙的事,以及宣州和湖州的事情。
「孫禮。」她沉聲道,「你帶一隊人馬留下,盯著分水縣的一舉一動,若有異動,立刻來報。」
孫禮應聲領命,關寧這才帶著其餘屬官,連夜趕回宣州府。
道路蜿蜒,夕陽落下,馬蹄聲踏碎了四野的沉寂,餘暉灑在官道上,映出長長的影子。
關寧騎在馬上,望著前方的山林,思緒沉沉,眼底一片深邃。
趙懷書策馬跟在她身側,目光落在她單薄的背影上。
她騎姿端正,腰背筆直,即便是在疾馳中也絲毫不見懈怠,仿佛她的意志從不會被這些外物所動搖。
可趙懷書卻能察覺,她的沉默,並不是單純的平靜。
她心裡有事。
她在想什麼?
——她在想分水縣和宣州府的事情?在想那層層黑幕之下,究竟還藏著什麼樣的骯髒秘密?
——還是在想他的那一擲?
她是不是怪他攔住了她?
趙懷書垂下眼瞼,指尖收緊了韁繩,心底湧上一絲說不清的沉悶。
他知道,她明白他的做法是對的。
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她不是那種會因失敗而沮喪的人。
但她會因為現實的無奈而感到痛苦。
她站在堂中之上,手握天子令,依然改變不了這早已形成的規矩與黑暗,她再如何掙扎,也終究會被這些枷鎖束縛住手腳。
趙懷書忽然覺得,夏日的夜風竟然比往常更加寒冷了幾分。
他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後,陪著她踏過夜色,直到宣州府的燈火映入眼帘。
***
杜彪早已在府衙前等候。
「哈哈哈,辛苦辛苦!」
他笑著迎上前來,語氣熱絡:「這一路奔波,想必奉使定然疲憊,快快進府歇息,本官已經命人備好熱水和飯菜,奉使和掌印可稍作休息後再用膳。」
關寧沒有拒絕,隨眾人入府。
晚膳過後,夜已深沉。
趙懷書默默地跟在關寧身後,穿過長廊,一路行至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