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令他如墜冰窟的是,她連這一點挽回的希望也不要。
明明一路上, 他刻意將腳步走的很慢, 原先沉穩的步伐像是被綁了千斤石,挪動的每一步都在摧毀他倔強的肢體。
他害怕她還沒來得及下定決心開口, 就要面對家中的瑣碎。
他想,這種事還是應該在只有兩個人的地方訴說。
他需要一個靜謐得可以躲過神明審視的地方,好像這樣,他才能心安理得地背棄神明,心甘情願地信服她說的一切謊話。
他可以原諒她做的一切,包括傷害他。
只要她親口對他坦白這一切。
付媛依舊沒有開口,只是不住地央著袖子,見他不回應,她也不吱聲。
沉默在兩人間僅剩的一點縫隙里肆意滋生,蠻橫地掙開彼此。
夜裡,兩人同在屋檐下,聽著屋外連綿不絕的蟬鳴,屋裡卻似籠罩了什麼結界,連心的跳動都變得緩慢。
單閻捧著書倚靠在床邊夜讀,付媛則安坐在案台前,寫了一個又一個靜字。
直到兩人漸漸疲倦,付媛吹熄了案台上的蠟燭,將褪下的褙子搭在靠椅上。
她緩緩走到單閻面前,那人眉頭緊鎖,在她坐到他身旁的那一刻,呼吸驟然沉重。付媛聽到了那聲氣音,卻不敢抬眼望他。
她想過,裴俅那日跟單閻所說的,或許不止那麼點。
可是為什麼單閻要刻意隱瞞,是為了試探什麼嗎?
既然他早就知道自己在撒謊,為什麼不戳穿她?
付媛靜默地坐在他身邊,褪下鞋履,手與腰背不時觸碰到男人身上的體溫。她刻意將身子往後退了退,以至於一直緊緊貼著男人支著的腿。
單閻沒有躲閃。
準確的說,他甚至沒有任何反應。
他只是靜靜地盯著詩行出神,趁著她彎腰脫鞋履的時候匆匆瞥過她一眼。
他心猿意馬,詩集也不過是掩飾他胸口起伏的利器。
打從方才用過晚膳後,兩人裝作若無其事地挽手回屋,單閻的目光便一直定在詩行的最上方。
那個目光所及最能靠近付媛,又不會被發現的地方。
他可以肆意地盯著那個背影,哪怕看不透她。
至少這一刻,她是獨屬於他的。
他可以肆意地將心中那些不堪投射在她的身上,可以不顧旁人目光,任由胸口的驚瀾翻湧。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懦弱的。
在付媛的面前,他高大的身軀顯得格外渺小。
渺小到,她甚至不屑於將他放在眼裡。
付媛脫了鞋履,一隻腳跪在床鋪上,另一隻手撐著單閻的膝蓋借力,攀上床鋪。
許是兩人的衣物纏繞,跪在床鋪上的膝稍又失力,便險些滑落。單閻放下手中書本伸手攙扶,將她摟上床榻後又收回略有期待的眼神,又垂眸看著模糊不清的書本。
大抵是不知在什麼時候,覺著心中委屈,眼淚便就此落下,才讓最末尾的詩句成了墨點。
原先落在末尾的詩行他已記不清了,只記得是個不錯的美夢,如今也被玷污,成了一處不得再窺看的風景。
成親後,他第一次感到後悔。
如果那個夢他不曾靠近,那輪明月不曾伸手去摘拮,是不是就不會成了模糊不清,不堪的墨點。
付媛靜靜地躺臥在他身後,直到單閻長嘆一聲後,才吹熄了屋裡最後一盞燈。
借著夜光曖昧,付媛才壯了壯膽子,往單閻的懷裡湊。
男人沒有抗拒,亦將她摟入懷,胸口卻不再為她躁亂地起伏。
「夫君...」付媛思忖了一宿,終於還是決定開口。
「嗯。」男人的回覆很平靜,淡泊得好像兩人之間不再存在任何情愫。
「如果我說,」她咽了咽口水,攥緊了拳,「李豫和只是我的一個故交,因到書齋買書時志同道合結識的好友...」
「你會相信嗎?」
「會。」他幾乎沒有思索,「只要夫人說,為夫都會信。」
付媛感覺,她的耳邊好像傳來搖鈴「錚」的一聲。
清脆而猛烈。
她覺得,自己這樣對單閻,是否太過於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