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牛祥瑞帶來的曲轅犁,是與先前有別的構造。為什麼說它是應運而生呢?有三個很重要的原因。】
【其一,日薄西山的東晉王朝占據了揚、荊、江、廣、交、豫、徐、寧八州,外加上數個僑州,但真正作為內核地帶的,只有荊州和揚州。學過地理的都知道,這個地方的氣候,讓田地以水田居多。水田面積小,就需要耕具更為靈活。曲轅犁輕巧便捷,犁身還能在推土時擺動,無疑是最契合此地的農具。】
【但這又引發了另外的一個問題……】
「農具變好了,受益的未必是真正的農人啊。」
【農具改進,肥的是誰的田呢?】
王神愛的感慨,幾乎是與天幕的這句話同時出口。
劉裕負劍而入,本想向她報備城中的數處「火起」已被撲滅,便聽到了這樣的一句,又駐足在了當場。
這句感慨說出來,竟如同不假思索,讓人不必懷疑這是不是一句心裡話。
宮外那些為請願而來的百姓,並沒有護錯人。
也便是這一停,讓他瞧見了這太極殿前異常驚人的一幕。
死去的皇帝與親王,被縛的世家高官,以及,視覺中心那輪冉冉升起的旭日。
劉裕瞳孔一縮,不知自己究竟錯過了多少劇情,才讓殿前變成了這個樣子!明明才只是這樣短的時間而已。
但想來,宮外因那句「神愛世人」而有所異動,在宮中又如何有可能毫無波折,便能令眾人歸心。
皇后……不,應該說是永安陛下能夠把控住此地的局面,非見血不可!
殺人勢在必行,但如何殺人才能有此刻的情形,又是另外的一門學問。
危機臨頭,也正見何人方有帝王之姿。
在這短短的一息之間,劉裕來不及多想,已解劍而跪,口稱了一句「陛下」。
【……這就該提到它適合於在此時出現的第二個原因。】
【先前就已經說了,士族莊園經濟和寺院經濟已經形成了體系,為了防止地方積蓄的武裝力量對南渡而來的王朝造成覆滅的危機,東晉朝廷甚至提出了一項政策,用來保障士族權貴的利益,叫做給客制度。】
【顧名思義,在這個制度下,有品級的官員可以名正言順地蔭庇流民,將他們變成自己的佃客,就是給客制度里的「客」。】
【以大多數時候作為官員分界線的四品官員來看,一位四品官能蔭庇流民多少戶呢?三十戶!一戶多少人呢?反正按照大多數官員的表現,他們可能覺得一戶三十人也很正常。那麽恭喜這位四品官,他的兵權已經相當於一位千夫長了。】
【所以,永安大帝一定知道,當一種能提升耕作效率的農具出現時,最先受益的,必然不是那些佃客,而是佃戶主。那就跟曲轅犁的誕生意願,完全背道而馳了。】
【請讓我們再為桓玄鼓一次掌。】
【他先前在揚州的大開殺戒,成功釋放出了眾多佃客。這其中的一部分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樣,被充入了軍隊中,另外的一部分卻成了上無主家的散戶,被朝廷派遣到江東來的官員重新入籍。】
【與此同時,因為桓玄帶兵展開揚州的三年清掃計劃,有一些還沒被列入獵殺目標的官員已畏於強權,自發削減了給客制度下掌握的佃戶。】
【這一批釋放出來的人口,約有三十萬之多。】
王神愛心中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遠遠不是東晉全部的私藏人口數量,就已是這樣的數字,可想而知,天下窩藏的隱戶到底有多少。
自永嘉南渡之後,東晉朝廷能掌控住的局域內,人口僅剩千萬出頭。連年戰禍不安,雖在邊遠地區稍有增長,但總體的戶口一直不高。
三十萬對比真正的大一統王朝,都已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何況是對偏安南方的東晉!
桓玄這把好刀啊,真是捅穿了不少口糧袋子,放出了蔚為可觀的勞力。
她心中震動,面上卻並未表露出分毫。
以至於這太極殿前的眾人,只看到她眉眼沉沉地在殿中掃視了一圈,仿佛在估量,拿捏住了這些人質之後,到底能不能做到天幕所言桓玄達成的「戰果」。
這其中不乏家財豐厚的,卻僥倖沒如王珣、庾楷等人一般,成為被頭一個清算的出頭鳥,現在也只能瑟縮著感慨,有些人能成為帝王,果然是有原因的。
這份處變不驚的心態,便已不知勝過了多少人。
也不愧是永安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