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的古木被厚雪壓得彎折,積年累月,彎曲的枝幹和凍結的冰雪形成了無數大小不一,自在天然的室外棚屋。他們挑選了一處高大寬闊的樹棚,孔宴秋敲掉一部分危險的冰凌,和巫曦彎腰進入裡面。
一人一鳥對視一眼,開始默契地清掃裡頭的積雪。巫曦掃出一塊乾淨的空地,鋪上墊子,擺好碗筷;孔宴秋尋了許多乾燥枯枝,掰成一段段的,架鍋燒水。
按照巫曦的指示,第一鍋開水需要稍稍燙過鯰魚的魚身,這樣才好刮去粘液和細鱗,接著破開魚肚,清理內臟,摳掉魚鰓。
儘管是第一次處理這么小的食材,但孔宴秋手腳利落,已經做得很像樣了。巫曦一邊誇誇他,一邊把魚砍成幾段,在煮湯前,先在鍋里抹上豬油,準備煎魚。
「這也是那個宮人告訴我的秘方,」巫曦說,「煮湯前先煎一煎,像這樣,把魚兩面都煎得金黃金黃的,包管煮出來的湯好喝。鮮不掉眉毛,你來找我!」
孔宴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巫曦把煎好的魚塊放入滾開的水裡,切下一把小蔥,拍碎幾瓣蒜,一小塊姜,全部扔進去,蓋上鍋蓋,咕嘟嘟地煮著。
不多時,騰騰的白霧,還有一些極清美的香氣,便活潑地頂開鍋蓋,像雲朵一樣飄在寒冷的空氣里了。
到底都是半大的孩子,這會兒紛紛捧著碗,已經難掩期盼雀躍的情緒。巫曦嗅了嗅,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鏘鏘!」
他揭開陶鍋的鍋蓋,只見一鍋濃稠奶白,鮮香撲鼻的魚湯翻騰得正歡,嫩黃的薑末,翠綠的蔥花就在金黃雪白的魚肉之間起伏。
孔宴秋雖然看不見誘人顏色,但完全能聞到這股令人垂涎的香氣。他雙手捧著碗,乖乖地伸出去,等巫曦給他舀湯。
巫曦用勺子攪了攪,鯰魚的肉質細嫩鮮滑,如今熬成一鍋魚湯,湯汁也濃郁醇厚。臨到出鍋前,他灑下一把鹽,滿意地點點頭。
「請嘗,請嘗!」
兩大勺魚湯,三段沾著蔥花的厚厚魚肉舀進了孔宴秋的碗。巫曦給自己也盛上,小口小口地吹著氣,然後淺喝一點。
——委實是鮮美無比!
除了蔥姜蒜和鹽,巫曦再沒有放別的調料,此刻,大自然的清新至味完美地融進這一鍋魚湯里,他喝著奶白的魚湯,再去吃入口即化的滑嫩魚肉,只覺得渾身都暖和了,額頭同時微微地發著汗。
「味道如何,好吃嗎?」他笑眯眯地轉頭,卻見孔宴秋的臉色不大對。
黑孔雀放下湯碗,嘴角還沾著一點碧綠的蔥花,忽然緊緊地閉上眼睛,輕輕地「嘶」了一聲。
巫曦瞬間反應過來,他一定是恢復視覺了。
四周冰川橫掛,銀樹皚然,雪塵在白日裡閃著刺目的光……不要說剛剛恢復正常視覺的病人,就是正常人也不宜多看,以免刺痛雙眼。
思及此處,巫曦急忙放下碗筷,搶到他身上,先緊緊地捂住他的眼睛。
「眼睛痛不痛?」他問,「我給你捂著,你小心點睜開呀。」
孔宴秋用自己的手覆蓋著他的手背,適應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把巫曦的手挪下來。
世界煥然如新,他第一眼看見的,是巫曦的臉龐。
這一刻,他的生命似乎被分割成了三種顏色。
黑色是巫曦烏木般微微發藍的頭髮,濃密的眉睫和清澈眼瞳;白色是他瑩瑩素白的皮膚,唇邊呵出的白霧;紅色則是他臉上凍出的一團暈紅,是笑著彎起的紅潤嘴唇,以及眉心小小的一點鮮艷紅痣。
孔宴秋怔怔地凝視著他,忘記說話,也忘記了呼吸。
「咦?」巫曦奇怪地揮揮手,「孔宴秋?孔宴啾?呼叫孔宴啾?你怎麼了,是變傻了嗎?」
孔宴秋深金色的瞳仁驚慌地顫動了兩下,他似乎剛從漫長的白日夢中回過神來,沙啞地說:「你……」
「我……」巫曦學著他的語氣,「我怎麼了?」
他捧住自己的臉,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洋洋得意地笑了起來。
「哈,怎麼樣,我很可愛對不對?早就告訴過你啦,我是長留王宮裡最可愛的小孩兒!全國我不敢說,但是在王宮裡,誰也比不過我,阿嬤、司膳和司珍都可疼我了。」